子之刻
夜 23:00-25:00
作为这个城市容纳的一部分,他的一天是从这里结束的,拆开纸烟,把赠送的女子图牌垫在皮质钱包的夹层里。起初火星子点不着,反反复复的摩擦声惊扰了路灯上的乌鸦,腾空而起,干燥的空气在一瞬间释放,打开了灵与物融合的边界,一只黑狗吠叫着跑过他的身旁,他暗骂一声,仿佛烟花炸开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手里那点火柴也彻底湿透,怎么打也打不着了。
雨水落下了,从青石路面的缝隙里流进这座城市最新铺陈的下水道,带走日间的肮脏和污秽,跑进路口鲜亮的白炽灯泡里,又迅速蒸发,擦净了一角露出东侧的古书屋熄灯的纸窗。老式的吴服庄早早地打了烊,身穿和服和西装路过的男男女女们的影子在透出灯火的黄纸面前交叠重映、偶尔有驻足的,就在屋檐下停留片刻,待到恼人的小小水珠变小后,才踏出一步。
在褶皱频起的水洼中、木屐和皮鞋的幻影一个个破裂,露出另一位和服少女充满烦恼的愁容。
茶汤清澈透明,舞子不愿再对着这幅表情,干脆喝了。
在这待了会,黑烛龙给她冲了一泡煎茶,入口微涩,虽有香气却不明显。她自己觉得有些苦了,黑烛龙倒觉得尝不出什么变化来。索性今日回去也要打湿花朵,她放下茶杯,直截了当地问,那位当家的究竟何时回来?
从美野山远道而来的樱花精今日并非来做客。
不太清楚。黑烛龙把杯子推到她面前,在那之前,不妨喝杯茶,这是她的建议,又或者更准确来说,只是顺势而言。
黑烛龙只给算不上回答的回答。
屋头里没有回声,只有外头的树影跟着动作摇曳了几下,蓝色瓷花的茶碗被摆在木桌上,名叫舞子的樱花妖怪看出,就算自己不喝,黑烛龙也打算自己喝掉,她用袖口掩住大半张脸一饮而尽,因入夜的缘故,茶水是温的,入口很是舒服。
黑烛龙与猫又经营的这间小铺不算地处闹市,只特意挑了个能欣赏好风景的地方,舞子放下茶杯挥了挥袖子,顿时原本寡淡无味的凉茶也添了几分花香,店外的几根春枝顿时朝着里头攀附生长了几分,室内也充满了初春的气息。黑烛龙依旧没有要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可恨的是,无人无妖敢去挑剔这位代为管家接待的二老板。
无论如何,那是一只黑烛龙为你倒了一杯茶,你还能多要求什么呢?舞子端上茶杯,佯装又抿了一口。
见她如此频频举起茶杯,艾里便询问她是否需要泡第二杯。舞子连忙敬谢了这多余的好意,以免自己吸氧不足而错过花期。她在前几日才听说这间妖怪万事屋的事情,虽然员工只有两位,却意外地在妖怪之间颇受好评,敢于在人类的地盘开店,或许有她们的自持之处,传闻中提及其中有一只黑烛龙更是让人安心许多。
妖怪们的舌头和耳朵心照不宣地把表示万事屋的地址的几个字敲除,独眼童子只留下一句“黑暗之烛光”与“烦恼之丝的尽头”几个模糊的关键词就消失在黑暗中。
装得好像他那双眼睛真的只能看到这些一样。
舞子用还未盛开的花苞倾听每一条土壤和空气中的讯息,最终在流进大河的一滴水中得到答案,那是她们曾经接待过的水鬼。水鬼小姐的衣服前十分钟刚晒好便又湿了,她一边拧干自己的袖子,一边从里面滴落的水分中汲取几分有用的记忆来。
“关键的地方………关键的地方……好像……已经被冲走了……总之……你去了就明白了。”
她说话慢吞吞,性子却很急,落花乘上流水之势引入城市,在舞子眼前的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商业街,以人类的角度,此时已近休憩的时间,路上几乎没有人。舞子小心地踏上泥瓦筑的道路,城市间多发的乌云恰好散开,露出身后幽蓝的月光,那光亮要比平常在山里见到时要更亮些。
走到了某家商铺的门口时,舞子停下脚步,瞥见蓝色的灯火闪烁,方才便是这里的颜色和月色混合,冷色和暖色交织在一起,使她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来。
“有客人来了吗?”
舞子身上轻着的白色和服微微颤动,下意识攒紧了衣袖,一阵微风吹过,那只猫又在她面前化身成和她无异的少女,轻轻捏住从她身上掉落的花瓣。
——看来,今晚还要听取一桩烦恼。
少女幽绿的瞳孔缩成一条竖线,将花瓣放回舞子的手上,另一只瞳孔中闪烁着蓝色的灯火。
今夜的月亮并不属于夜晚的行人,而是游行百鬼们的眼睛。
“——在这个夜晚无法入眠的话,就来委托我们万事屋吧。”
据说,青炎的狐狸1在一次委托结束后做了此间的客人,留一缕火种在门口的灯笼里。只有真心为此烦恼的人才能被灯火引来此处,而若是想要以此牟利的来客,就会从蓝色的焰心中听到狐狸的轻笑,纸笼也会焚烧殆尽,陷入无法找到回路的黑暗之中。舞子仔细端详了几分,这灯笼虽然有法术的痕迹,却没有传闻中那么狠戾,如果不去仔细观察它淡淡的蓝色光芒,几乎就和普通的灯笼没有两样。
“请问,如果不是真心烦恼却故意来了这里的话……”
“会掉到奈落之底。2”
陌生女孩的声音拉成一条细线,舞子的神经紧绷起来。
少女从另一处取出一盏灯笼点亮:“是我的一个狐狸朋友开的一家叫做寧楽的点心店,我推荐的是绿茶派,不过不守规矩的话,会被赶到外屋去。就像那个啊,不是常有的事吗,去旅行的时候不小心迷失了原来的地方,反倒在当地升起了好好探索的欲望什么的。”
“算是互相合作吧,从这里迷路后,就会到那家点心屋了。”
“这应该算商业欺诈吧?”
“啊,但是如果不想骗人的话,就不会被骗了吧?”
舞子再次确信,狐狸和猫都是狡猾而擅长欺骗的生物。
掀开前头用毛笔写着“妖”的门帘,小铺的内部装潢一览无遗。比起神秘感在外的传闻,内部意外地只是租借了商店街的一间商铺加上小小的妖怪法术而已。里头基本遵循类似的规制普通的杂货铺规制。主事人在夜间点燃的灯火上施加了小小的幻术,算是限制了人流量——不,要说的话,应该是将人类阻塞于道路之外了。如果要说其他有什么特别的话,也只有夜间开放这一点了。
黑烛龙并不在,她环视起一共二位店员的万事屋,地方不大,但收拾得很有条理。如果其中一位去收尾上一次的案件的话,另一只妖怪就得留在这里看家,今夜只有一位店员,因此点上了更为安全的蓝色灯火。 名为萝艾的猫又领着她进入里间,点燃瓦斯灯,金黄色的灯火盛满了整间屋子。她踮起脚在货架上眯着眼睛翻找了一会,取出一包茶叶。把木质的横挡摇下来算作接待处的分界线,换上了一副认真的语调。
“换而言之,我们有事的时候便忙,无事的时候便休息。”
“营业方针倒是简单明了。”
“快开春了,最近业务很繁忙呢,应该说是人类和妖怪的心一起躁动起来了吗?就是这样的季节啊。”
“如果要说想让他们冷静下来的话——作为我的立场恐怕没法对这个多加评论。”
“我知道,舞子小姐是草木那边的生灵嘛——喝茶吗?”
“多谢,我还是先说正事吧。”
萝艾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抬起头看向舞子。
“当然,会找到这里来,也就是说,有需要我们解决的烦恼吧。”
舞子回想起那日来委托的情景,黑烛龙与猫又的泡茶手法对比起来,黑烛龙常常给人更为强大直接的印象,但从茶道之中一言,她倒觉得更柔和些,难道有人经常让黑烛龙在这里泡茶吗?她想到这个想法的荒谬之处,自己便摇了摇头。
那天,听过她描述的具体情况后,萝艾在原地用指腹摩擦茶杯许久,直到那茶几乎凉了才再次开口,只教她暂时等着,待她去亲自探访一下实情再做介入。
连日里都没有新的消息,她心急难耐,在白天再次造访万事屋。然而取而代之的是在商铺中间一片荒芜的废墟,怎么也寻不到正确的位置来,舞子在原地徘徊许久,准备离去的时候,忽地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灵力。
这条道路原本就被施了法术,所以有妖怪活动的迹象也不足为奇,不过现在还是白天,本不该有这样未经探查也足以引起注意的波动。舞子抬起衣袖,正打算作好防卫的准备时,面前的门扉打开一条缝,露出半截玄色羽织,尖尖的龙角突出一截,她挪了挪地方,万事屋的第二位店员——黑烛龙艾里请她进来。
几日前,萝艾向艾里交代了这桩委托的详情,并在最后补充了一句:
———樱花精小姐或将在后日来访。
“萝艾小姐是怎么知道我会来的?”
“她说可能会好几日没有消息,那位樱花精小姐一定会耐不住性子来店里问。”
艾里在货柜上整理的是茶包,不知道是不是还保留了一些万事屋3本来的职能工作,木质的货柜中保留着专门的抽屉与隔断,黑烛龙从中取出一包西式红茶,用热水冲泡开,看到舞子用一种异样的表情看着她。
如果萝艾留下的预备措施是让黑烛龙给她泡茶,那的确是足够又威慑力又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您也不知道萝艾小姐去了何处?”
“她一般不会去很多天,多是在路上耽搁了,以往,大概茶喝到一半时,萝艾就该回来了。”
舞子每抛出一个问题,艾里便会迅速给出答案,这些对话往往没有下文。
“您请我喝茶,也是以此作为某种和萝艾小姐的约定所致吗?”
像是什么在这里喝了三杯茶就必须得回家之类的法术。
艾里摇了摇头。
“萝艾说让客人等的时候,最好陪他们说说话或者倒杯茶上个甜点。”
樱花精咬了咬舌头:“那甜点呢。”
“担心人类的食物不合妖怪口味,所以提前吃掉了。”
“味道?”
“差不多。”
“万事屋经常这样分开行动吗?”
“也不是经常。”
“喜欢喝茶吗?”
黑烛龙停顿了一下。
“不算是。”
艾里并不习惯喝茶,人类的茶叶中蕴含的小小化学物质对强大而长生的黑烛龙来说聊胜于无,只有入口一瞬间淡淡的苦味将它和白水区分开,留下转瞬即逝的回味,似乎是这样更好叫喝过的人记住它,不要忘记那种舌尖上流转过的涩感。人类之中开始流行一种新的叫作咖啡的饮品,似乎也是以此为卖点。对于茶,樱花精害怕过多的水使得身形变得宽胖,没法吐出美丽的花朵,那只猫又则是故意在茶碗的边缘上寻找栖身之地,执着于选择一个温暖而无法灼伤自己的地方当作家园。
她问萝艾,为何不选择温度更好控制的白水,如果是茶的话,不是热水就烧不开,很不方便。萝艾彼时正在翻店里的账本,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因为茶就是茶,水就是水啊。
“艾里也来喝喝看茶吧?我给你泡。”
黑烛龙对喝茶没有特别的爱好,却养成了泡茶和煮茶的习惯。无论是小小涩味的改变,还是故意做出不同的口感,对她都只是解渴,没有任何区别。但那只猫又却保留了易于感受而敏感的特性,却又不愿意放弃这个麻烦的趣味。她说——要喝点茶才有万事屋的样子,话事者喜爱和谁讨论时,随着那些词语升空,薄薄的白雾会围绕在中间,那让她想起妖怪部落附近的岩泉、炙热的石板和温泉,让人变得轻飘飘的,心情也轻快起来,把自己掩藏起一半,客人的面孔也变得模糊。她们是只为解决妖怪们的烦恼而存在的万事屋,一切都和茶汤一起变得干干净净,温暖顺畅。
悬在木门上的风铃一阵响动,打着哈欠的猫又少女今天依旧做一身和式打扮,走进万事屋,将手中的纸伞收拢、放置木筒之中,趴在柜台的桌子上小憩。舞子看得出她累极了,只有那对柔软的双耳朝自己摇动着,算是打过招呼。艾里把泡在温水浴中的牛奶倒进咖啡杯里,推到少女的脸颊旁,萝艾用双手握着,将自己蹭在暖杯的边缘,懒洋洋地开口。
“舞子小姐委托的事情,我已查明了。”
薄明4
在我眼前的天空逐渐被染成柔和的蓝紫色,远处的山脉的轮廓也变得没那么尖锐,我快睡着了,就像回到出生的地方一样。日暮的薄雾里总藏着些细声碎语。如果你仔细听,就能听到——她们总不愿意告诉我,在薄雾的尽头还有什么,被山蒙蔽起来的地方,我不知道的地方,就像不去注视那里就无法释怀一样,强烈的存在感吸引着我。
黑烛龙觉得这里视野狭小。
一推开玻璃的双层门,两旁的人偶就用机械音发出巨大的“欢迎光临”的声音,把樱花精吓了一跳,萝艾倒是镇定自若,已然习惯这里的样子。这座城市和她刚到来时相比,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变化,人类不通妖术,便尝试着用各种各样的机械机关来代替作业,以大妖怪的眼光来看,虽令人惊奇,但也不过是东施效颦后的结果,这间四五町以外的咖啡厅以新奇的西洋风格吸引顾客,里头的装饰多是玻璃和金属制品,刚进去时或许会被频繁的反光引起一阵眩晕,内部总体保持了雅致的装修风格,空气中有着淡淡的咖啡豆气味。
萝艾熟门熟路地走到最里间,在赤红色的沙发上坐下,粗粗扫了一眼纸质的菜单,朝服务生伸出一根手指。
“我要一份欧姆蛋和意大利肉酱面。”
樱花精直到整理好自己的衣袖后才入座,她没去看菜单,轻声为自己请求了一份红豆糕。位于店内深处的座席在座位之间空出大约1.5米的距离,让结伴而来的食客足以放开手脚,身着西装和洋服般紧致的小姐们和裙袴羽织的先生们共席而坐却不互相干扰。那位戴着玳瑁眼镜的服务生一身标准的黑色礼服,别着蓝色的领结——不是红色、也不是紫色,或许是因为服务者不能使用看上去太像主人和尊贵者身份的缘故。
“请问您要些什么呢?”
艾里不习惯这样的距离。
即使是人类认为的社交距离,对于可遮蔽整片天空的黑烛龙一族来说,也不过是小小缝隙里一处逼仄的角落而已,她能清楚看到邻桌的客人燃起了放在桌上的火柴,吐出一卷云彩般的青烟。萝艾用手指捏起一块桌上作为前菜的坚果,发出清脆的咀嚼声,桌上自带罐装的小份抹茶粉,舞子用锡勺勾兑一点泡上热水,淡淡的绿茶的香气——她觉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一份牛肉咖喱。”
她坐在沙发对面的木椅上,只放了薄薄一层软垫,对人类说有些硬,但和她上一次长眠休憩的地方相比,已经足够舒适。
黑烛龙曾经借住在每天都要消息的某只猫又家里,萝艾翻出房间原主留下的西式软床当做艾里的临时住处。
每天醒来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往往是猫又因舒服地小憩而翘起的柔软的尾巴。
“艾里以前都休息在什么地方呢?”
“沙漠、洞穴、大海?什么时候累了便在那里歇下。”
应该都是些无聊的地方。她说。
萝艾侧躺着,听她描述那些遥远而人迹罕至、妖无踪影的地方。
“啊——那应该是些很奇妙的地方吧。”
“我这可能有些小,不过比起你以前待的地方可是一点都不差。”
那只猫又神气地像是在夸耀巍然的山顶、长春的河流。
“这是你学习如何在这里生活的第一个居所,以前,你都是住一段时间就走了对吧?”
“萝艾,可是太阳已经下山了。”
“没错啊,谁说生活不能从这里开始?”
萝艾认为学会获得食物是生活的第一步,所以那天她们去逛了晚市。在太阳沉入西边之前,顺着最后一丝紫色的丝线回到家中,让她想起山顶在清晨升起的紫色晨光。
没有空间,所以她和萝艾化作人形睡一张床。如果人类在这样的距离谈话,感官会变得复杂,目及、耳听——依靠这些信息得出结论,即使身体没有反应过来,心灵也会自动地得出结论。这样的衡量是否准确呢?比如说,对于人类来说的一寸,要想让身形巨大的黑烛龙感到舒适自在,需要扩大到多少倍呢?
大妖怪之间保持距离并非是为了友好交流,而是为了避开彼此对领地的占有权纷扰而自己找一方天地。像这样的距离,强大和弱小的分明更加泾渭分明——并非是主动杀害的场合,仅仅是波及就足以麻烦。
她以前听族人前辈说,能力越大,用以约束这份能力的责任和义务就越大。当然,基于这种准则,她未曾见过这位前辈,也无从考证这份箴言的真实性与否。
黑烛龙喜欢用更直接的方式介入问题,这样就可以规避以上提到的所有纷端,现在,她暂时在猫又老板的要求下学习如何不使用这种方式去解决问题。
“她还要一杯咖啡。”
萝艾毫无障碍地接上那句话。服务生朝她们鞠了一躬:“那么,请各位稍作等待。”
餐品上得很快,她先尝了尝咖啡,因为听说咖啡是和茶类一样相似带着苦涩的饮品。
“你觉得苦吗?”
“我觉得还好。”
舞子眼看着那杯热咖啡端了上来,黑烛龙在抿了一口后,萝艾便像个美食评论家一样追问起个中滋味。艾里把把手那侧转过去,萝艾小心地对着边缘吹了吹,才开始品尝起那杯记在艾里名下的饮品。
从舞子的角度,能看到放置在萝艾身旁的宣传广告,用昂贵的光面纸印刷,上面绘制的正是这家店的牛奶咖啡新品。
“这家店还不错,还差一点点就赶上我们的万事屋了。”
萝艾心满意足地将方向转向意大利肉酱面,比起那边的樱花精,她表现得更乐意接受这里的新鲜事物。室内的音乐一变,大约是别的客人点的曲子,这样的旋律,多是供在舞池里慢慢摇曳身体的绅士小姐享用。
“会被赶上吗?”
“嗯……如果是百年的话差不多能追上吧!”
“那么,过段时间我就去申请延长一下我们的经营期限吧。”
“有那种协会吗?”
“上个月,萝艾说要办的。”
黑烛龙不紧不慢地把剩下的咖啡喝完。
“如果增加餐食品种的话……人手果然还是不足啊,而且收集到的评价也不太够。”
“我可以多说几句?”
“全是艾里的评价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吧!”
——到那时候,万事屋的传单上应该会印着的是“黑烛龙严选”之类的评价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恐怕是没有妖或人有勇气给出差评的。
舞子按照茶道的规矩喝了第一口,配上甜得发腻的红豆饼正好中和了苦味。
“说起来,为什么是一百年呢,听上去条件似乎并不严苛。”
“嗯——如果能活上一百年的话,大概就可以勉强称上人类中的‘妖怪’了吧,那时候才能和我们在一条竞争步道上。”
“这样很公平,”艾里补充道。她的食速相当快,用勺子简单地舀起藏在咖喱酱汁里的牛肉,和米饭略微搭配一下快速送入口中:“他们有‘先发优势’,我们便‘后来居上’。”
这应该只是妖怪对人类单纯的寿命压迫和不正当竞争吧。
舞子最终还是没说出这句话来。
“这里便是萝艾小姐最后调查到的地方吗?”
“没错。”
“那么那几天的调查时间是……”
“是这家店刚好有活动,”猫又用纸巾擦了擦嘴,翘起手指指向舞池那边的侍者,“同时也是为了接近调查对象。”
黑烛龙不置可否。
樱花精半信半疑。
什么样的距离叫作合适?对于一间餐厅的客人和侍者来说,原本不存在点单之外的交流,客人是主动进行委托需求的那一方,也就是说,如果想要点菜单上没有的东西,就得好好了解菜名和价格才行。
“能请竹藏先生为我们弹奏一分钟的曲子吗?”
侍者向她们鞠了一躬。
“请您稍候。”
身着书生装的青年从里间走了出来,朝妖怪们坐的这边鞠了一躬,他戴着眼镜,很清瘦的样子。全身作和式打扮,捂得严严实实地,与这个这幅西式钢琴的黑白分明的西式风格却不算违和。
“在下竹藏月次郎。”
“萝艾小姐,您今天想听什么曲子?”
“能再弹一次上次的曲子吗,我很喜欢那首曲子,今日我带了朋友来,想让她们也听听。”
“多谢您的赞赏。”
座位上在席的是这几日常来的少女,看来她今日又换了新的菜品口味,一同入座的还有两位没见过的女性。旁边的那位梳着高马尾,虽不说话,却无端地令他本能地想要退却,另一位身着粉色的和服,低着头并不看他,大约是喷了时下新出的香水,身边有一股好闻的气味。店内的乐师紧张起来,而后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能凭着对客人的第一印象对萝艾的两位朋友下判断,既然是萝艾小姐带来的人,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物。
竹藏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托您的福,我这两日头痛好多了。今日就当是谢礼,请您听完全曲吧。”
“那就多谢您了。”
舞子见到萝艾放下了手中的餐具,那双异瞳专注地盯着竹藏弹奏的方向,从外人看来,大概是一副醉心音乐的少女模样吧。竹藏的演奏手法有一种动人心弦的力量,不过,从妖怪的角度看来,能感觉到其中有些不正常的旋律。
——掌握自然之息的妖。
是化身成人形的妖吗?还是说……
“是物,而不是人。”
艾里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刚好足以她们二人听到,虽然原本黑烛龙也没有特意控制音量,不过那边被演奏的声音覆盖,也无暇顾及此处的私密对话。
“力量的确是从音律中散发而出,但是他使用的技法只是人类的技法,并没有什么花招可言。”
“您还学习过钢琴?”
黑烛龙摇了摇头。
“我想艾里只是确信,如果是本人在她面前使用法术的话,绝无瞒骗过去的可能,是这样吧?”
那双耳朵虽然没有出现,但是好像本来就盯着这里的动静一样适时解答了舞子的问题。萝艾的视线依旧盯着钢琴师的手,没有回头,用和平时不同有些低沉的声线说道:
“舞子小姐应该比我感受得更强烈些吧,那应该就是你和我说的那个——”
“是的,那是,”舞子的声音低了些,“名为木灵5的生物。”
“看来我没找错地方呢。”
舞子仿佛看见了猫又的耳朵在不存在的空气中雀跃地动了动,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说是协助调查,其实她和黑烛龙真的有过来的必要吗?
万事屋的客户并不要求亲自到场,不如说大部分拜访这里的人,大多抱着“自己无法解决,或不想轻易的心情”而委托这里的主事者,即使有黑烛龙镇场,途中也并能不保证自己毫发无伤,更何况,二者并不同时出勤的场合也时常发生。
萝艾靠着舞子提供的信纸的气息找到了这家咖啡店,这是猫又一族独特敏感的感官在发挥作用,到这里还在舞子的意料之中。不过,接下来要从人群中找到竹藏,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黑烛龙或许可以用天生的体质察觉到这里的力量波动,但如果不是正好竹藏正好弹奏起钢琴,恐怕也无从得知那隐匿的灵力根源,只能将目标确定到这个店铺为止。
至于她自己,作为亲近自然的生灵,自然能一眼辨认出那用来制作钢琴的木材正是她所寻觅的某个木灵所化而成。但她身为远居山中的妖精,对本地之事并不熟知,也无法查起。萝艾基本上无法确证这两边的答案是否正确,所以才要求她们同行。
确认完自己的答案无误后,萝艾说起有关竹藏月次郎的事情。他是本地一间咖啡店的乐师之一,同时也是最近被头痛缠身的人类。虽然去拜访了医师,被告知多服用葛根汤,头痛仍然愈演愈烈,没有要停歇的趋势。更糟糕的是,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指名要听他弹曲子的人越来越多,只是,每当他坐回那架钢琴面前,就会被大脑几乎分裂般的剧痛侵袭。
萝艾以熟客的名义和竹藏搭上话,很快竹藏便放松下来,和她说起了自己的烦恼。萝艾几乎确定奥秘就在那架钢琴里,但是以人类少女的身份,这些话暂时还无法说出口,只得先为竹藏编织了一个舒缓的梦境,让他这几日好受些。
“听完了,你们觉得该如何?”
“万事屋的主人反倒来问其他人的意见了?”舞子反问道。
“如果单纯地要解决这件事很容易。”
“可以把组成那架钢琴的木头直接毁掉,我不会漏掉一颗木粒,那样的话,灵力不会外泄,这里也只是损失了一架钢琴。”
舞子没想到接话的会是艾里,黑烛龙在方才的几分钟内就探清了那只木灵的分量,她给自己续上一杯热茶,见萝艾没有打断她的意思,便继续说:
“——以这样的代价拯救一个人类,应该很划算吧,我原本是想这么说的。无论从哪点来看,这都是不会出错的完美解决方案,可是,有一个问题。”
艾里直直地看向舞子:“我们是接受了你的委托而来的。”
“委托人的意愿高于一切,这是万事屋的宗旨呢。”
萝艾接上了黑烛龙没说完的话:“即使原身是木灵,被从根部截断后所剩的力量十不存一,原本,不该有这样让他人头痛的力量才对。这样的话即便是不精于力量的樱花树一族,应该也能独自解决才对。”
少女的视线第一次从演奏的乐师那里收回,平静得像没有波澜的湖水一样。
“所以,我想知道,全部的事情细节。”
“对我们来说,万事屋存在的意义仅仅是为了那些夜里无法安眠的妖怪一个倾听的去处而已。”
“如果那份愿望,原本就晦暗不明的话,即使是青炎的灯火也无法点亮。”
“你为什么要委托来救助一个人类呢,樱花的妖怪?”
丑三时6
夜 02:00-02:30
十二年秋的时候,都内起了大地震,震塌了这座城市最高的那层塔,不知是不是人类的这次风波波及到了妖怪部落,某日,美野山上起了大火,那一片田野的草木几乎都被烧成了灰烬,从此寸草不生。流言蜚语在坊间飞速传开,据说是有人为了重建城市侵犯了妖怪们的地盘,从此草木之灵的诅咒便和这座城市如影随形。到了来年春天,人们赏花的时候,听到从樱花树梢的花朵中传来声音说:“花儿只在今朝,人们也只在今日到来,哎呀真是依依不舍啊,告别吧,告别吧。”这种现象持续了大约三天。此事传开后,赏花的客人们不再前来。翌年,正如预言所言,那棵樱树枯萎了。
“那么,在我们面前的又是谁呢?”
萝艾点燃火折子,轻轻蹭过提灯里的蜡烛,这点幽微的灯光对于整片山脉的黑暗风景来说微不足道,仅仅足够她看清身边的黑烛龙和樱花妖而已。舞子的视线追随着美野山的最顶端,或许是因为离本体愈加近,萝艾感到她作为化身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
舞子轻笑道:“枯死的樱花树,又或者是下山来寻求帮助的舞子,对二位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的委托对象并不是自己,所以并无区别。”
“即使是这样不常规的委托人也能进行受理,舞子真的十分感谢。”
樱花精的声音逐渐变得轻飘飘,就好像要跟着风去往天穹之上一样。忽地,有一瞬间,萝艾觉得舞子好像一瞬间又拥有了实体,声音再次变得在耳边清晰可闻。
“那么,请让舞子先为二位领路,介绍一下这座山吧。”
“说到这座山,果然不能错过的就是这片红叶的风景。从山脚的路线一路向上,在红树霜叶中享受凉风和自然的风景,是舞子的第一推荐。”
明明已经到了春天,山脚厚厚的红叶却像一层天然的地毯一样包裹着行人的足迹,每前进一步,碎叶互相摩擦的清脆声响便搔磨着此时紧张的心灵。
——对于妖怪来说或许更是如此。
“我还没怎么这样看过山。”
这个世界,常常只有广袤的天空和荒野才能容下黑烛龙完整的身姿,对艾里来说,这里是自某日的天空偶然向下一瞥的某个黑点,然后就那样不断地放大,显现出了至今为止未曾见过的风景,即使不知疲倦地向上攀爬,事物也只向她呈现最微小的变化。
“难道说,艾里觉得累了吗~”
“要我来搭把手吗?哎呀,山上的路可是很危险的呢!”一旁的猫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踩在叶子上几乎没有声音,像真正的鬼魅一样忽地出现在黑烛龙身边,只有袴裙和青草的摩擦声暴露了一些身姿,她抱怨道:“啊,这个地方法术不好用呢。”
“人类的话,确实会觉得从下到上比从上到下更费力。不过实际上要跨越的距离完全一样吧?”
“像是上山的时候停到半山腰还能说一句‘欣赏途中的风景’,等到要走了突然说‘我们在这里停一停吧’感觉就像是什么不详的预兆吧。”
“人类的语言本身是不会成为诅咒的。”
“以前,在人类的传说里的确有过那样的故事呢,结伴上山探访妖怪是否存在的一行学生,感到一无所获,回去的时候,突然说,‘我要去那边一下’,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的……”
舞子和她们说起来这座山的历史,过去,似乎有各种各样的文人墨客为了举行怪谈会的素材或是单纯的试胆来到这里,美野山相当大,又是妖怪的地盘,渐渐地就传出了去了那座山的人会被妖怪吃掉的传说。
“还在流行啊,这说法。”
萝艾把手背到后头,两根尾巴不知何时晃动了起来。
“大概是民以食为天的缘故吧?”
“对于这座山上的生灵来说,擒获人类的成本和摄入他们的能量过大了。”
“那么,有机会的话希望黑烛龙大人能给我们辟个谣,不管怎么说,我们毕竟基本上只是靠这片土地活着的,对于在土地上到处跑来跑去的动物,兴趣不大啊。”
“万事屋暂时没有这项业务。”
“真遗憾啊,不过,毕竟这次的委托还在进行中,”舞子轻笑了一下,“前面是舞子的重点推荐,通向月亮的桥梁。”
渡过前面的桥,就几乎能看到山顶的风景,即使和她们说话时,舞子基本还保持着欢快的语调,她的身影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淡,甚至不需要过强的灵力,萝艾一定也发现了这一点。
如果是白日,火红的风景会像一道不会消逝的焰火一样染红整座山的轨道。为了一窥妖怪的存在而到来这里的人类,特地选择夜间到访,不知道会不会因为错过了这番原本能够向众人夸耀的风景而后悔。
她向萝艾伸出了手。
猫又的尾巴摇摆的速度不定起来,虽然看不到她的神情,但艾里能想象出她那副神气的样子。
“真的需要搭把手?虽然马上就快到山顶了。”
“嗯。”艾里点点头,立刻握住了萝艾的手,反倒是对方有些犹豫起来,嘟囔着“就这一次”顺着对方的步调向前走。
“萝艾,向前看。”
这座长长的吊桥连接着山峰唯一的通路,脚下便是险峻的山谷,她们行至桥中间,艾里捏了捏手心,萝艾才察觉前面的木板残缺了一半,可在她的视觉里,眼前分明是正常的木桥。
“幻术?”
“……我只是觉得这里灵力的分布有些奇怪,不太自然,你看到什么了吗,萝艾?”
她们身在中间,前面是山峰,后方是来时的路,舞子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明明是幻境,她却看不透吗——既然这样的话。
萝艾抓紧了艾里的手,想起来什么似地抬头看向月亮。
那里存放着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的满月。
“这里是……十二年秋的幻境。”
在那一刻,夜樱的气息第一次取代了红叶,舞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这里是美野山大火的因缘之地,也是在那一天,人类竹藏月次郎在这座桥上背弃了他的木灵朋友。”
逢魔7
夜晚的山间长久以来都被黑暗的妖怪统治着,即使点燃火种,也会迅速消散。因此,一旦在山中点起灯火,就说明是邪祟做怪,或是有人死去。人死后的魂玉会有归家的本能,那灵魂本源的灯火找不到下山的路。于是形成了妖异的一幕。基于这个传闻,本地形成了为了饿鬼举办魂祭的习俗,用火写出大字在山上点火。火焰烧尽隐藏在身体里的75种烦恼,孤魂野鬼便不会再夺走现世之人的生命。
红叶似火,燃烧了整片天空,然而眼前的却不仅仅只是文学家的比喻。突然逼近身旁的热度使猫又下意识想要后退,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不过是一段过去的回忆。天色骤变,方才她们还刚刚从咖啡厅出来,在深夜去往美野山溯源事情的根本,此时竟然顷刻黄昏,天空像是方糖融化般在奶油和咖啡里化开,染上了一片赤橙色。
“……那里,城镇的中心塌了。”
从山顶眺望,正好能看到十几年前,中心城区未重建前的样子,首先是足以响彻天空的轰隆声,而后便是一栋栋木造的房子接连倒塌,建筑群像冷拌豆腐的切口一样轻轻地滑落于这片大地。
——混沌,绝望。
从眼前的景色来看,这应该便是曾经的那段事故。
黑烛龙能感受到,这里对她们并没有伤害的意图,仅仅是为了重现事实而存在,可是,明明如此,她为何依旧感受到了那近在咫尺的火舌要将她和萝艾两人卷入吞噬的骇人冲动。
那边的猫又用手指在她手心画个圈,表示“没事”,她松了些手指缠紧的力道,跟着萝艾的视线去了前方。
她们还在开始的那座桥上。
“大多数幻境都在放大感情和感受,说到山的话,就是天狗那群家伙吧,”她竖起耳朵,领着黑烛龙的手大着胆子走到山峰那一端,果然如她所想,火焰已经蔓延到了架桥的绳索,“以前,他们好像喜欢变成突然在山间出现的有着高鼻梁的男人,如果有人走过天狗松的话,就要求进行武力的比试,输了的话就会发现自己回到了山脚。”
“不涉及生命与实际伤害的比试——自定义规则,是那种幻境的一种吧。”艾里已经看到山峰的另一端的样子,原本,越至山顶,叶子的生长便因为收到寒气的侵袭愈发困难些。但美野山顶却反常地生长着大量植木,其中也包括那颗此时还未枯死的樱花树。
“嗯——艾里应该会觉得奇怪吧,因为天狗明明拥有远高于人类的力量,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我想,如果目的是不让他们上山的话,使用幻惑之术只会招来更多的传闻。”
“没错,那之后天狗会对登山的人发起试炼的传闻流传开,来访的人络绎不绝。”
“……是吗,这是他们本来的目的吗?”
“——谁知道呢,不过,天狗原本就是很高傲的生物,像这样决定谁能上山,谁不能上山,很像他们的作风吧。”
“因为天狗松本来就是属于山上常见植被的一种,所以人类并不会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幻境吧——一旦相信,心中的恐惧和不安就会被天狗利用,用来愚弄自己了。”
“就是这么回事。”
桥下几乎被金黄色的火海笼罩,就连萝艾看向自己的瞳孔也隐隐透露出了金色,这里是幻境,但她们已知晓通明其中关节,自然任何伪饰也不起作用,在她眼中,变化的周遭只有环境,但精于幻术一道的猫又或许不是如此,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萝艾眼中又是什么样子?萝艾正解释着她们所感受到的温度和情绪应当都是持有这里最强烈的情绪之人所感受到的,大概是她过了太久没说话,她微微侧过头去,那抹金色瞬时消失了。
“如果我看得不错的话,应该就是那处。”
美野山峰虽然比寻常的山顶要多些树木,总算还是比脚下稀疏多了,因此还能在让连瞳孔都烧得发疼的火光中看得清些人影,萝艾指的那处有一个黑影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来。
“起山火了!快来……快来人啊!”
带着圆框眼镜的书生少年面部被烟熏黑,扯着嘶哑的嗓子朝着眼前的二妖喊着。当然,她们都心知肚明这里实际上什么人都没有。
“竹藏月次郎?”
“他的脸花成这样了,艾里还能认得出来?”
黑烛龙摇了摇头:“你以前和我说过,在幻境中,分辨外表没有意义。”
“他这幅打扮和做派,显然不可能是此处的妖怪,既然是人类的话,不管是萝艾还是舞子,在这次委托中提到的人类不就只有一个吗?”
“原来是从这边思考的吗——看来下次要对艾里少说一点委托情报了。”
“你还没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即使知道眼前的少年只不过是虚幻,萝艾还是微微侧过身,让开了眼前的道路,眼前只有被火焰附着而摇摇欲坠的木桥,他的声音传不出这山间——这天正是满月,烧光了天际的红火和远方的毁灭之声一起响起,连高悬正中的月亮都仿佛随时要碎掉一样,倒映出池水里幽微不定的身影。
“即使窥破了这是幻境,在出去之前,我们还是会不自觉地受到这里的影响,”萝艾用手按捺住胸口不断涌现的负面的情绪,用手指指向那已经失落的过去之处,“被滚烫包围、在这里怀有巨大的不甘、绝望、想要拯救这一切的人的心情的主人……就是艾里看到的那个人了。”
“……他身上的气息没有变化,所以他本来就和那木灵相处了很久,而不是在得到钢琴之后。”
艾里跟着萝艾站到侧边,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这桥再过不久就要彻底从中间塌成两半,如果竹藏想要活下来并在十几年后见到他们——只能放弃求救独自逃走了,所以,这就是舞子所说的背弃朋友之事吗?
“艾里,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桥塌了,我们会不会掉下去。”
“这里可是幻境。”萝艾后退了一步,将自己空悬在没有支撑点的虚空之中,身影也渐渐变淡,艾里顺着手臂的牵引向前倾斜身体,一旦迈出这座桥,那些奇妙的情绪和火光好像都消失了一样,竹藏的身影也像落语家敲下扇子一样瞬时停止。
“好了,我们先回去看完吧。”
踏回桥面之上,画面再次流动起来。
“刚才就像是我带着艾里飞起来一样呢。”
“准确来说,我们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飞起来。”
“我知道——”
她有些生气了吗?艾里并不知道,猫又的情绪变化几乎只在几秒之间,在下一秒,她又专注起眼前的情景,末路的少年,燃烧的家园,那之后又发生什么了呢?她听见萝艾说,这种程度的奇迹也只有让自己飞翔起来,逃向月亮吧。
火势越来越猛,可供少年竹藏呼吸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木桥的断裂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情,他凝视着那天晚上的月亮,猛地转身向山峰跑去,竟开始用手刨起地上的土来,在火焰烧到那棵树之前,他咬着牙抱起了整颗树根,将其背在身上身形不稳地向木桥跑去。
“如果他想自杀而亡,待在原地或许还快一些。”艾里眼见少年的步伐越来越沉重,虽然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爆发出巨大的力气将一整棵树掘出来的,但这份重量无疑已超出他的负荷,行至桥中间就已经体力不支而跪下,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不断落下,而中间的桥梁终于不负重荷,从中间开始开裂。
“他想救出他唯一的朋友——哪怕以人类之躯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樱花精的声音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在这里。
“他是流落到妖怪之山的弃儿?”艾里皱起眉头。
“竹藏是被美野山的妖怪们养大的,和他关系最好的是那棵树。”
少年即将掉入火海的瞬间,从山峰的方向伸出了十几根长长的藤蔓将他紧紧包裹,连通着那颗树干一起——如果要萝艾来形容的话,越过了月亮,到达了桥的彼岸。
“人类不可能挖得透一颗已经成精的木灵的身体。”
少年被送往另一边后,黑烛龙眼看着那些藤蔓逐渐化成黑色的粉末,随着风消散。“除非它自己选择放弃来年的生机。”
大火很快将山上的一切焚烧殆尽,直到城镇的灾难告一段落,人们上山砍伐木材时,才发现奄奄一息的竹藏和他身上背着的那块圆木。
“在这样的火灾中活下来,究竟是神木还是妖木呢?”
舞子轻笑道:“当时的人们大概是这么想的吧,无论如何,城镇重建迫在眉睫,他们没有不用这块木头的道理。”
“十几年后,因缘际会,用这块木头制成的钢琴又到了竹藏手里。”
不知何时火光已经全部消失,围绕在三人身边的又只剩了萝艾身边的那盏小小灯火。
“我问过竹藏先生,他——只要触碰到那架钢琴就会觉得身体很沉重,像被开裂了一样。店主也劝说过他要不要换一架钢琴,可是,他不愿意离开那架钢琴。”
“无根的木不可能记得以前的事情,自然也无法控制剩下的妖力反应。”舞子遥望着远方的城镇,虽是一片黑暗,但在数年的重建中,已经重见当时的繁华,“那么,这件事又该如何解决呢,正如你们所说,不可能毁掉那架钢琴。”
“天狗们制造的幻境不过是顺应上山的人的愿望,如果上山的人本就不愿下山,又该怎么办呢?”
舞子眼神灼灼地盯着萝艾与艾里,最终叹了口气,吹灭了萝艾手里的灯:“如今这座山上草木不生,光秃遍野,那次重建对于人类来说是新兴的希望,对于草木的生灵来说却是重大的打击。”
“这座山上已经不会再看到光亮了,无论是活人,还是即将死亡的幽魂,都已经一个不剩。”
“我虽有心想要拜托二位,却也感觉这情况实在是让人无能为力。”
樱花精的气息越来越轻,黑烛龙轻轻碰了碰猫又的手示意她即将要离去的方向。
“那么——委托就到此为止,费用我会在日后……”
“请留步。”
樱花精一愣。
“来龙去脉和舞子小姐为何会在这里的原因我已经了解了,可是,我还没有开始陈述我根据你的委托调查到的东西呢。”
猫又轻轻向前踏了一步,山崖的下面只有似墨一样化不开的黑暗,她的声音也变得虚幻,仿佛也要坠入崖下一般。
“如果舞子小姐真的觉得没有任何指望了,又怎么会带着这封信来找我们呢?”
黑烛龙仿佛早有准备,在猫又的声音刚刚落下时就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
“樱花精小姐将在几日后来访……如果可以,让她在店里多待一会,又及,泡好茶等我。”
“不是这张啦!”
黑烛龙重新掏出一张信纸。
“白纸。”
“……那张纸上什么都没有写,我之前也和你说过了吧。”
舞子挑了挑眉。
“问题就在于‘什么也没有写’这件事本身上。”
萝艾的手在空中划出一道线,那张信纸便漂浮起来,展现出它原本的面貌来。
“这种纸的印刷要到灾后重建之后才开始大规模售卖,并且,专是供于企业和小型店主开具收据和信件往来使用,”她轻点了点纸张,瞬间皱缩成一团,“我从上面闻到了淡淡的木灵气息,根据抬头和印刷纸找到了那家咖啡店,这样的话,结论只有一个。”
“那封信,是在咖啡店工作的竹藏月次郎朝着已经空无一人的美野山寄出的。”
黑烛龙并不擅长解释,又或者她甚少进行这种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的活动,猫又常说,对于委托,她们要细心处理,就像倒茶时也需要注意茶汤的温度和茶叶的习性。
对于目前的情况,在她看来解决方案早已明朗,只是面前的两妖都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罢了。
——谁让万事屋就是这样的地方呢,要使委托人心满意足地回去,这是她们的最初目的。
艾里将信件重新收回自己身边,对着一言不发的樱花精说道:
“你从信上的木灵气息嗅到了曾经的伙伴的味道,猜到了是谁的手笔,然而没有一字的内容让人生惑,察觉了他的近况,才想请求我们帮你把那架钢琴毁掉。”
“因为你自己无法做到那样的事情。”
“而现在,你已经无法承受那份决绝了,才想要放弃委托。”
萝艾常常被艾里说,她的声音像融化在热咖啡的巧克力块,在直上直下的糖度变化里,还没来得及分辨其中是甜味还是苦涩就被骤然变化的温度烫伤而措手不及。“那是什么比喻?”彼时认真思考的黑烛龙只是点了点头,回复着像“我只是说出了我的感受”一样难以领会实意的话就这样结束了话题。第二日,萝艾买回了一盒新出的牛奶焦糖,黑烛龙皱着眉头吃下,最终干脆地吐出几个字“太甜了”。
那时候她才想出回赠艾里的文字。没有迂回、干脆直截了当的结论,每一颗词语都像洒在蛋糕上的盐,足以对人的心灵产生剧变。
那正是黑烛龙的语言。
“竹藏月次郎患上了头痛的毛病,是因为他和妖有因缘,又非自愿地做出了背弃木灵的事情,那块木灵残余的身体只会对他有妖力牵扯,如果症状继续下去,他的身体会因为支撑不了大脑的重量——就这样断开和身体的连接。”
“你不是,知道这些才来委托我们的吗?”
舞子过去常听年龄生得老些的树提起黑烛龙一族的事情,在那些故事里,被强调的更多的是那些生来崇尚力量的家伙们无可抵挡的威势与强大。
在今天,她第一次知道,黑烛龙说话的时候比不说话更可怕。
“我只是——恰巧听说了一些旧事的樱花精而已,”舞子转过头去,“草木的生灵只要没被除根,第二年就能抽出新的枝芽,那样的妖怪和过去的联系只有记忆和模样而已。”
“出生后因为翌年不开放的流言而从未有人问津过的樱花树,难道不可笑吗?这一切都是缘于那场大火。”
樱色的和服少女背对着她们,这座山,如她所说,未免也太荒凉了一些。
“过去的因缘本就与我无关,既然无法两全,我便放弃,万事屋应该也没有拦着的道理吧。”
“的确没有,”萝艾轻笑一声,“只是,要我说来的话,妖怪在人类的概念里本来就是‘无法以知识解明的奇怪现象’8,‘在翌年枯萎的樱花树 ’,看起来既没有超出这个范围,也没有不符合定义。”
“——再说,在你看来,这座山的灯火真的就再也无法点亮吗?”
在猫又的声音落下的那一刻,提灯中的灯盏在地上摔碎,在世界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流光从中漏出,舞子惊异地看着猫又朝着看不尽深底的崖间跃去,在那前方的是——
强大而高傲的黑烛龙,此刻正展开自己的身体带着猫又在山间飞行,穿越了月亮和乌云后,她真的看见了——灯火。
属于那间繁华热闹的城镇。
不知是哪里先响起了太鼓的声音,从城镇中心的大太鼓开始,鼓槌猛然挥下,从西街到东街,红色的灯笼从木质的屋檐下垂吊而下,不知怎么地,舞子仿佛共享了黑烛龙的视觉,她看到那光点越来越近,朝着美野山不断移动。
“……这是幻境吧。”
“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在我们的想象与虚假的记忆之中诞生存活,现在,这里的确是我的幻境,”萝艾从街上取了一杯酒,在月亮身边对她说话,“但是,就像天狗们曾经做的那样,如果你相信,这为什么不可能是真的呢?即使输了,也不过是回到山脚罢了。”
“竹藏可以活下来,春天的樱花祭会按时举办,那位木灵的残骸也不必湮灭,艾里的力道可是很重的,那样的尘屑散播开来,怕是过了春天,整个镇子也要人人咳嗽起来了。”
“那样的事情,能做到吗?”
——当然。
舞子仿佛又听到猫又在不知名的地方轻笑了一声,而黑烛龙发出“本就是如此”的鸣声。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
“——在这个夜晚无法入眠的话,就来委托我们万事屋吧。”
神无月9
那一次是我出生以来最安静的一天,别处的神明尽数聚集到出云大社来,鬼与河童在本地的神明离开之后敲起大鼓,办起节日,对别处是神无月,对出云本地则是神在月,我们这里的妖怪都去别处游玩了,我们只听到远处传来“咚——咚——”的声音,像是恶鬼敲打鼓的声音。
“竹藏先生,新工作还习惯吗?”
竹藏月次郎加入太鼓队已经几月有余,最初他还有些不习惯,不过渐渐地,他就发觉自己原本就更适合这种尽数挥洒力量的音律之道,如今已经能在祭典的游行队伍中出列,担当为首的鼓手。更令人惊喜的是,原本的头疼也不疗自愈,并且,在使用那位常来咖啡店的少女赠送的木制鼓棒后,他也不再感到对那架钢琴怀有无法离去的感情。
“真是太感谢您给的建议了。”
“还记得认识您的那段时间,我在咖啡店找了一份钢琴师的活计,其实原本我的琴技只是平平,只有在那架钢琴上,我仿佛能倾注自己全部的感情,店里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了。”
“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它——我内心的感情会变得越来越重,有时候甚至蔓延到了全身,有一天,我的头变得越来越重,身体变得越来越轻,就好像要飞起来一样。蛮横的重力拉扯着我往黄泉之国的方向瞩目,我下意识在地上寻找渡水的泉河,才发现那是我的头颅。”
“好痛,感觉头还连着身体,但是视野却乱掉了,眼睛看着脚下,明明想要往前走,却只在原地徘徊,于是一天过去了,我没能向前走一步。”
“说来怕您笑话,我总觉得那架钢琴很像我小时梦里的一个朋友。”
“那时候我没有朋友,常常跑到山上,找一棵树,然后把烦恼和树洞倾诉,有时竟然真的觉得它在回应我一样。”
“……后来,我便懂了,”竹藏露出笑容,“如果它真是我的朋友,能感受到我的情感,和以前一样倾听我的声音,用同等的重量来回馈我,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它想让我在土壤里吸取养分,恢复身体。所以我不得不低着头。”
“不过……还真是不太方便。”
他将鼓棒放回太鼓上:“那段时间我总想着要邀请一位故友来参加今年的春日祭典,可是一低头落笔便觉得剧痛无比,醒来时,那信件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被风吹去了哪里,再往后,我就遇到您了。”
“……这世上的不可思议之事,似乎依旧在各地发生着,在您看来,世上存在妖怪吗?”
在他眼前,麻花辫的少女仿佛又回到了一开始推开咖啡厅的样子,听完他的曲子后发出轻笑,发梢忽地竖起一对耳朵。
“这世上没有妖怪,但是总存在能看见妖怪的人。”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仿佛看见女孩身边有一抹黑红的身影一闪而过,他再揉了揉眼睛,道路尽头只剩了卖小吃的屋台。
鼓声依旧连续不绝,直至身在高空,也依旧能听见回响。
“你不打算告诉他吗?”
“为什么要呢,他现在不是很开心吗?”
萝艾坐在美野山的山峰上,从食盒中拿出一块羊羹送入口中:“舞子想要的,是所有人都能享受那樱花时节的祭典,从这一点上来说,委托已经完成了。”
“咖啡馆是单方面为客人提供情绪的工作,那样单方面地施加压力,人类的脑袋自然会受不了,”萝艾还想再拿一块羊羹,却觉得有些口干,却见艾里在一旁放置好了她们在店里常用的茶具,“哎呀,你把这个拿出来了啊。”
“萝艾最近带回来的点心总是很甜,配茶好一些。”
“那些是舞子小姐送过来的礼物,她建议我们考虑一下之后用樱花来做宣传广告,一定会大卖的。”
“大卖?”
“我让她先送来一些样品给我们看看,再行考虑。”
猫又点点头,随手将已经捡起的红豆羊羹塞进了艾里嘴里,而滚烫的茶在山顶的凉风中早已变成适宜入口的温度。
“艾里也去过那家咖啡厅了,觉得如何?”
黑烛龙想了想说:“很小。”
“那么,这个祭典又怎么样呢?”萝艾张开了双臂,连同两根尾巴一起用上,比划着整个城镇的大小。
“还是很小,”黑烛龙咬了一口红豆做成的羊羹,浓郁甜美的豆香渐渐融化,如果是热水的话,便缺失了一些味道,这恰到好处的苦涩中和了较重的甜味,“不过,总算视野扩大了些。”
——至少,那根用木灵的剩余材料做成的鼓棒,一定能传达竹藏的喜怒,又体会到参加祭典的人的哀与乐吧。
“击鼓的时候,还是抬着头比较好对吧,一直低着头弹钢琴,说不定会得病。”
“如果会生病的话,一开始就不要做比较好吧。”
“艾里总是会这么说呢,”萝艾向后仰去,夜色渐深,白日的光昼像被披上了一层黑绒布,露出它自豪的宝石们,“你以前在晚上看过星星吗?”
“旅行的时候,偶尔会见到在黑色的天空里闪闪发光的东西。”
“有时候,那可能也不是星星,是人类的灯火妖怪们。”
“人类也会制造出妖怪吗?”
“如果人类无法理解而解明的事情被称作妖怪的话,那么反过来讲,人类也有妖怪无法理解的事情吧。艾里,你觉得人类的祭典是为了什么?”
“只有在这个节日,他们才会发出很大的声音,表达自己的情绪。”
“好像对这个世界的生灵来说,一切都在变化,今年盛开的樱花树,不知晓第二年是否还会不会开,过去的故友,可能一朝便失去了讯音,门口的野花今天长高了几寸?今天的茶温变冷了几分,这些东西用百年的生命来记录太过短暂,所以他们发明了节日和祭典。”
猫又用手卷起圆圈放在眼睛上,转身看着黑烛龙,她看见逢魔时蓝紫色的天空,和青色的烟霞,看见那些熠熠生辉的,如同宝石一样的眼眸。
“好像这样的话,能看见很久很久以前的东西一样,说不定比我和艾里的生命还要久。”
“那么,我和萝艾也来过属于我们的节日吧。”
“现在已经入夜,哪有这个时间开始的节日?”
“我们是妖怪,自然是要入夜后。”
“那我们便等到天完全黑了,没有一丝别的颜色混合的时候,门前所有的灯笼都熄灭了,直到——天亮了却还昏暗晦明的早晨结束,薄明前的黑暗到来,然后,没有烦恼的夜晚就这样来临。”
“到那时,应该有一轮特别特别大的月亮。”
“神明们都出逃于这个夜晚,然后我们就困在黄昏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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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当前方燃起青色的火焰时,表示狐狸在你身后。如果身前看到狐狸火,应该把枪指向身后,在不回头的情况下开枪,狐狸就会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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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奈落(ならく)之底(そこ)谐音与后文的寧楽(ならく)的外屋(そと)是相近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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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正时期的万事屋是指提供各种服务的店铺或公司,类似于现代的综合服务机构或多功能商店。在大正时期,这种万事屋通常是以小商铺或私人事务所的形式存在,提供多样的服务,如代客购买物品、解决日常琐事、提供临时工作等。类似于现在的便利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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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明(はくめい )是指天刚破晓、光线微弱的时刻,通常描述的是黎明前的那段微弱的光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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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灵(こだま)木灵是栖息在山林中、寄宿于树木中的妖怪。当人们朝着山中呼喊,听到回声回应的现象,称为“山びこ”,据说也是木灵的作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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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三刻被认为是阴阳交替的时刻,同时常常是鬼怪活动的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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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魔时通常是指日落后的黄昏时分,这时候光线渐暗,阴影开始蔓延。它是一天的交替时刻,日与夜的边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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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人知では解明できない奇怪な現象または異様な物体。ばけもの。広辞苑 第六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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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无月(かんなづき)是旧历10月的和风月名,相当于现在新历的10月下旬到12月上旬。神无月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在这个月,日本全国的神明都会前往出云大社商讨有关姻缘的事宜。因此,在各地这个月份被称为“神无月”,意指“没有神明的月份”;而在出云,当地则称这个月为“神在月(かみありづき)”。据说由于屋久岛没有神明驻守,恶魔便会在八重岳横行。人们听到远处传来“咚——咚——”的声音,像是恶魔敲打鼓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