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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ission」魔鬼启示录

魔鬼的十二个谎言与一本叙事自传。

这是来自地狱最邪恶魔鬼的启示,为的是要把一些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展示给仍有意与魔鬼交易的伙伴们。读到这些记录的人或许不久后将要倒大霉,又或者听到这些预言并且遵守书中所记载的事情的人会迎来人生重大的转折,因为这个日子就要来临了。无论如何,如果这个日子真的来临了,我们随时恭候您的光临。1

如果位于剑桥郡地区的修道会能举办“最受恶魔欢迎教会”奖的话,我现在和你们说话的这所教堂一定会当仁不让地排名第一。罗曼式的建筑风格,高耸入云的四个角、这间位于伊利大教区的主座教堂门口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伊利大教堂的名字,它所在的小镇本身远不如这座教堂闻名于世。他们说原本低于海平面的剑桥地区是一片汪洋,整个伊利小镇就像个小岛一样。后来经过努力,伊利小镇周围的水被抽干,修建了大量抽水站,才成功杜绝了水灾的危机。

“而这座小镇周围的草坪地势非常平坦,几乎有半年以上的时间都深陷于泥巴堆当中,被称作’沼泽地’,正中央的伊利大教堂突出的景观塔的形状,被当地的人叫做’沼泽里的船舶’。”

我对这种现代版诺亚方舟的故事不感兴趣。2一边抄写旁边的观光手册,一边头疼着怎么凑够字数,现代英语省略了太多音节和语法,我记忆里的那些伎俩派不上用场。

无需思考就能写下的内容就快要到尾声,我活动起很久没使用的大脑在其中搜寻记忆。据说曾经有个英国的国王在这里发表演讲,还改编成了电影。这一切都很荒谬,语言不是点石成金的魔法,即使是我们,在那句蛊惑人心的谎言出来之前,也经过了千千万万的铺垫,如此荒谬绝伦而精彩的事情,即使他是国王也不行。然而,他是个口吃,我们都知道这是个公平的世界,那么一切都说的通了。3

如果我能学会语言的诅咒方法,最好是让这个受人爱戴而充满故事性的大教堂——现在就从整个世界消失。至少也要蛊惑一个大主教之类的、或是趁着鳗鱼节4人类信众往这里聚集时引起大规模的骚乱,才算对得起它——也对得起我的身份。

我就像怀揣少女心事的人类一样再次书写它的名字,记得烂熟于心。我的某些同僚会在第17遍会心一笑、用红墨水写出充满哥特风格的字体5,你们一定以为我会在写到第666遍的时候这么干,这完全是人类对恶魔的误解。仔细想想吧,即使不是恶魔,也没有人愿意重复地干这么多遍活。驱魔人给我拿来了新的墨水瓶。于是,伊利大教堂荣获某个被恶魔诅咒仍然屹立不倒的荣耀,同时让我变成了有神以来(或者你们喜欢叫祂耶和华)最愚蠢的恶魔(墨水涂改的痕迹)。

我的很多同僚愿意相信除了自己的同族都是完全愚蠢的生物。“最聪明的恶魔”这样的称号是不存在的,我们用“最恶劣”、“最会骗人”、“最邪恶”之类的词汇来褒奖自己。然而,恶魔和人类的交道毕竟是语言的艺术,请您原谅,即使人类粗俗地、愤怒地称我们为骗子,我们仍然怀着热诚的心提供回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虽然只是商人,但毫无疑问是聪明的商人。

而我刚刚做了一笔可堪极度愚蠢的生意,又或许不是刚刚。

我用人类的钢笔把“发生日期”这一格涂掉,改为“十九世纪,某月某日”,瞄到该死的“本文件不可涂改”,只好再拿出一张,再一次写上“伊利大教堂”的名字。

如果这么结尾,对我来说已经心满意足,可惜的是对面是个完全不懂礼貌的商人,他在这里加上了字数要求。

他又在旁边笑了,我知道,从我认识他以来,我是说翻阅他的记忆以来,就没见过他如此生动而活泼的表情。是驱使一位魔鬼用自己的身体撰写工作报告值得让人骄傲,还是他本性如此,像撒旦一样擅长落井下石,将嘲讽别人作为一种美德。我在这二者中随意选择一个然后把它们丢入记忆的炼狱。

一切的开始是从那一天我侵占了丹尼尔·多尔根的身体,执事本人的性格无关紧要,这篇报告主要描述我利用执事的身体所犯下的罪行。

执事的鬼魂像一个真正的幽灵那样告诉我日期要精确到日,不能用“那一天”这么含糊的描述。

我想那是6月24日,夏至节6的晚上,疤脸执事离开了在篝火附近庆祝的人群,独自一人前往了田地。在住处放过圣约翰草后,他独自一人前往了危险的荒野。他摘下一朵侧金盏花,于是,在五月柱舞者的欢呼声中,我成为了丹尼尔·多尔根。

她问我,阁下感觉如何?

我是很好,不过这个问题就像冬天的麦子一样莫名其妙。

我被致以亲切问候,疤脸执事的朋友推门进来,当然不是慰问,而是带来新一轮要填的表格,我有些头痛。疤脸执事修正我的称呼,于是,他的同事拿起了我刚刚填写好的部分开始检查。

我差不多也该记住他的名字了,即使对他来说不算是好事,丹尼尔·多尔根,以人类的年龄计算是24岁,脸上有一道疤,让他本就劣势的择偶市场更加岌岌可危,身高矮于平均男性身高,在最初我还有些不习惯,不过我很快就明白过来这男人不是用身高来藐视别人的类型。

执事的灵魂不置可否,认为那是正常的工作态度。

如果你指和小姑娘说话的时候特地让对方弯腰……我看向伊莎贝拉·阿瓦,那个被疤脸执事称作同事的朋友,收了下半句,我实在不知道该不该称她为“一位小姑娘”,基于我的时代所见的大部分女性见闻——

伊莎贝拉·阿瓦是个神秘的女子,在我的时代,女子得到这样的评价后常常会演绎一段艳丽女子引诱成功人士上了魔鬼的陷阱的传说,而我如今这么评价绝对发自真心,就像现在,我和疤脸执事的对话明明不可能在现实中被任何人听到,我却感到伊莎贝拉往这里看了一眼,无故心里发毛。

翌日,6月25日,我来到剑桥郡地区的伊利大教堂。

执事的工作比我想象的要清闲,我只是走进办公区域,人们就向我问好。

依我来看,只有没事干的人才忙着和别人问好。这是否能推断这句身体的主人是个闲人?

那一天我回忆着人类通用语,我友善地向所有人打招呼,却被回以奇怪的眼神,一种对恶魔提出想要英国极北之地飘来的气球的表情。

“你要知道——我——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冒犯!”

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眼前这个毛头小子。

我不小心出了声,伊莎贝拉·阿瓦转过头,就像从刚才开始就在一旁侧耳倾听一样,说:

祸哉。7

就像那天一样。

我径直走到工作岗位上,决心要把他的工作搞得一团糟,人类愚蠢地将要处理的东西还雷打不动放在桌上,简直是送上门的饵料,编造似是而非的谎言是我们的看家本事,如果你掌握全部的真实,取走它们中的一半再告诉别人就是很容易的事情。当然,这并不是因我们在收取中介费、或是欺骗之类的,就只是像跳楼大售卖半价优惠之类的事情。

恶魔与人类谈话守则第一条:

  1. 保持得体的微笑,亲切对待人类,让其放下戒心。

让我吃惊的是,人类的办事处同样摆着一本装帧简朴的《执事行为规范》,比起他们原来放在那里的那本堪称破烂,当然内容也乏善可陈。

教堂执事工作守则第一条:

  1. 喜怒不形于色,别把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在这几百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导致那本过去身居要职甚至兼任厕纸的圣经失去了它的地位?

无论如何。

我像个恶魔那样整理好修士服的衣摆,决定活用自己的经验,对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类客户热情以待,并尝试开张苏醒后的第一笔生意。

生命、权力、爱……或许巨额的财富,还是一个帝国的王位?这都是些多年前的流行品,我想,有些商品总不会过时。当然,我也会提供我的价位——只赚一点点,这是一个商人的底线和原则。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我正襟端坐,执事守则?让那种东西见天使去吧——无法断言这具身体的人缘这么差是因为他没翻开还是因为过于钻研用心,不过,在伟大的魔鬼降临之下,这些都不会是问题, 等着瞧吧,我将给你们看看最会和人类打交道的物种的本事。

书桌旁摆着的时钟发出滴答滴答的走动声音,我的首位客人赶着执事们上班刚开始的时间到来。随手扭动旋钮,指针就跟着迅速转动起来——仿佛时间就此被偷窃。现代的时钟和过去比变了很多,不过我还是很少在人类工作的地方看到用来计时的东西,除了工匠们会在做事时在一旁放一个小小的沙漏,有时候我觉得人类是比恶魔更加傲慢的生物,因为他们妄想掌控时间、并把它变成自己的,就连我们也极少出售那样的商品。将提醒自己生命流逝的事物放在旁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物呢?

脚步相当沉稳平均,那些经验丰富的驱魔人身上常常能听到这种脚步声。他们富有勇气、机智、并且对朋友忠诚,可惜,缺少了恶魔优良品质里最重要的一环——狡诈,这就是他们只能成为驱魔人而不是恶魔的原因。

对这样的一类人自有能够打通关窍之处,我有独家秘方。我在原地等待着那个人走近。

从记录文书的书堆里抬起头,我把《执事行为规范》放到一边,虽然里面放了书签,但还在第一页。如我所想:他穿着宽大的修士服,很高,至少比我这具身体高,身体经过相当的锻炼,头发束起。

现实和我的印象产生了偏差,我产生了微妙的违和感。而记忆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更何况是我的,它们陈旧到和那些贵族们一起变成空气中的无机物,带着一些能在酒馆卖钱的谈资,如果这个时代还有酒馆的话。冥冥之中有种直觉告诉我,它想告诉我的是对的。

他一言不发,取走了告示板上的揭示报,上面用大字号的黑体写着“剑桥郡附近发生多起精神错乱事件,教堂方面正派出人员展开相关调查?”。

按照这具身体的记忆,这是领受调查任务的流程,接下来只要把任务的领受单签字给他,简单的接触就到此结束。我认真琢磨记忆深处的签字手法,不巧我正是个笔迹模仿大师,如果他足够谨慎,就会注意到我放在领受单上面的小小礼物,一个简单的幻术陷阱,万魔殿荣誉出品。如果他愚蠢到直接开始怯除幻术,我的精神体就能随着能量的流动钻进去。

要是根本就没发现,那就是另一套方案了。

他一言不发地接过,逐字逐条确认领受单上的须知,同时签上了他的姓名。

伊莎贝拉·阿瓦。

令人感到有些熟悉的名字。

我的思想在空气中乱飘,又或者是人类这颗多灾多难的大脑的错。有关我们,人类喜欢流传的一个谣言是,只要恶魔知晓你的姓名,就会遭到厄运降临的诅咒。这当然是无稽之谈,只靠名字建立的链条脆弱而容易破碎,只靠一个锚点进行诅咒这种粗俗的行为也不是我们的风格。

不过,这次我觉得这个传说或的确有可取之处。

半分钟后伊莎贝拉·阿瓦提起一旁的打扫用具——我不知道那叫什么,但目前应该是当做棍子使用,这番判断出于我本人的个人经验。因为如果不是这个人类的反射神经还算不错,结果应该是我会被他正中天灵盖。

凭借智慧,我回避了这个结局。

我被挟制在墙和他之中,犹如一只困在笼子里的老鼠。

我必须抬头仰望他。

占据人类的身体的缺陷之一是没办法在短期内快速掌握所有的记忆,他们记住了太多无聊的琐事,掌握一个人的人生太过没有效率,往往,我们只提取那些最重要的部分。眼前名叫伊莎贝拉的人并不在那些最重要而深刻的记忆里,按照常识,不论是恶魔的常识还是人类的常识。她都不该能认出眼前的人灵魂并非原始。难道她只是单纯地喜欢恐吓别人?我听说过,这叫职场霸凌。

“你是谁?”

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谣言传多了便会成真,正如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名字带给我的厄运仅仅是个开始而已。一块记忆碎片隐约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但是一切都太晚了,我想趁他向我质问的时候溜走,但下一刻他抓起《执事行为规范》,用其中夹着的银制书签抵住了我的喉咙。

“圣灵向众教会所说的话、凡有耳的、就应当听。”8

《圣经》的确是伟大的作品,连我也这么觉得,我放松后退,以防孱弱的身体撞上尖端直接死去。

“在今夜鸡鸣前,你就要三次不认我。”9

“若有人名字没记在生命册上,他就被扔在火湖里。”10

我用这句回击彼得的名言回答时对面的女人显然是陷入了思考,此处应当插入一段心理插叙。但名叫丹尼尔·多尔根的执事鬼魂特别擅长破坏人的好心情,在我写到我的拿手好戏时出场。这和他是否拥有实体或是是否超过男性平均身高根本无关,眼下,只有占据他身体的我能听到他说话,我想这多少让他比平时更加放肆,即使他并不在乎得罪的是一帮人还是一个魔鬼。

我不满地把纸团揉成一团丢掉,不记得他也有喜欢复述圣经的习惯。

我是信徒,复述我主的话不值得奇怪。他眯起眼睛,就像一只在狭缝中向我睁开眼睛的黑猫,如果连魔鬼都需要依靠我主的言语获得力量,这件事就更有值得一做的价值。

真是讨厌的男人。

他在暗指我会像古蛇一样被扔入火湖。

伊莎贝拉·阿瓦看出了“丹尼尔·多尔根”的表情越来越扭曲,“贴心”地为我递上新的信纸,为我们倒了一杯金丝桃泡的热茶,这真是难以想象——她习惯于此事。我向执事的鬼魂询问这是否是实情,他摇摇头,答非所问,反倒向我这个敌人指责起驱魔人现在应尽的义务。她应当做的应该是把他的身体带去驱魔室进行强力怯除仪式,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想他知道这种情形下实行仪式有概率灵魂受损,还是说他其实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远古血脉?

执事的鬼魂注视着金丝桃茶,不知道是怨恨于现在只有我能喝到,还是不满于驱魔人小姐的闲心,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后,答案姗姗来迟。

至多只会晕几天,比起把你留在这里的风险。

我差点被他没有主语补助结构不足的语言烫到。

真是愚蠢又神经的男人。

如果你问我是谁,我的名字是丹尼尔·多尔根,是伊利大教堂的一名执事,在平常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前往办事处工位开始我的工作,却意外被同僚用银制的书签劫持在墙角。并且,你看到的这份供述同样出自这位同僚的逼供。

眼下尖刺的银色书签抵着我的喉咙更近了几分。

我放弃了这份供述,重申主张的合理性。

“如你所见,我是丹尼尔·多尔根,这间教堂的执事,你的同事兼暂时的任务代理人。”

我讨厌向客户解释过多的细节。

从合同的第一条开始,一直到最后,偶尔会碰到那么几个会把它们全部看完的人类。你像一个侍者一样站在旁边,等待漫长而无聊的时光流逝。然后他把一整本册子合上,你松口气时他对你说,“我想带回去慢慢看。”

你如他所愿陈述细节,生动地描绘每个条款背后的意思,有时你要回地狱一趟,询问那些更年长的恶魔,有些条款连他们都未曾二次确认,但无论如何,人类是不可能在你们这个种族这里占到便宜的。浪费了一个恶魔漫长人生中的几个月,这只是徒劳,和他们将要付出的东西比起来不值一提,在地狱根本算不上新闻。

接着那个人消失,在那个纸张昂贵的年代带着一整本的合同一起消失,连恶魔都找不到他的身影。

如今我又有那种预感,或许适时地让步是合适的,我提出另一个方案。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说一些事情来证明我就是丹尼尔。”

现在是争取我的客户信任的时候了。

我说,我还记得和伊莎贝拉·阿瓦认识时的事情。

他交叉起双臂,没有否认,在我身边一言不发。

你穿上崭新的修士服,对着镜子把衣领和下摆的褶皱抚平,一张年轻而严肃板正的面孔在对面与你相视。离开之前你看向时钟,离报道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路程十分钟,预留的五分钟是给可能发生的意外,你反驳自己,这里是教堂,几乎排除了一切可能的邪恶力量。

你又说,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怎样。

时钟转动。

跟随大队伍完成宣誓,走过六角塔的轮影与生命之路的尽头后。你们一起聆听大教堂的运作机制与分职分工。你是执事,也是天主的模范仆人。你出生自希腊语的diakoneo(风尘仆仆)、却不愿意做个手忙脚乱的仆人。

“十二使徒叫众门徒来,对他们说:‘我们撇下神的道去管理饭食,原是不合宜的’”

长老和牧师们仍有自己的任务,“要传道!……总要专心,并用百般的忍耐,各样的教训,责备人,警戒人,劝勉人”,而你们则负责照管其它一切事务。从行政和组织任务,做门卫、维修教堂、或自愿做教会司库。这不是个好做的活计,你知道。

你事无巨细地将它们放在记忆深处,即使数年后的今天,依然能回忆起每一条规定的细节、每个地方的清扫标准、你说起这些的声调很快变得一丝不苟而毫不出错,直到那一天来到。

你第一次负责驱魔外派相关的工作。

耶稣叫了十二个门徒来,给他们权柄,能赶逐污鬼,并医治各样的病症。门徒就出去传道,叫人悔改,又赶出许多的鬼,用油抹了许多病人,治好他们。传说现今所存的驱魔人就是依靠这流传下来的权柄进行驱魔仪式,真实性无从考,外派驱魔显然又是另一派由于现实原因而滋生的职业。

从理论出发,驱魔人也是借助耶稣的权柄之威,而非自身的力量,如果这样设想,就没有必要进行职业分工,而应当有信仰者人人居当。如此考虑无法证明他们彼此的信仰有何区别,反过来思考,上帝如此设置必定是预想到了如今的演化方式,而有所考量。魔鬼降临人的身体常常选择相对孱弱的身体,附身之后,能力却会有所变化,对于偏远地区的信众来说,前往教堂进行仪式是损失效率的,而并不是每个人都活用驱魔的方法。

你已经习惯驱魔办事处的同事每天都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外派人员不是每天都有合适的休息环境。仔细检查后便离去,你今天负责的外勤人员是伊莎贝拉·阿瓦。

她身着宽大的修士服,对流程相当熟悉。你翻开上一位对接人留下的笔记,厚厚的一沓册子让你想起听说的传闻,有驱魔人至今还保持着戒言,为了沟通上的方便,执事们在工作之余把常用的几句对应记下来,方便随时对照。一开始在这上面还能看到各种各样的理解版本,这是对人的语言的注脚,而不是神,因而更加随意些。最后,他们在连续几十页的讨论中勉勉强强达成了默契,按照最普通的意思理解就好。这本册子帮了大忙,大家一致认为这总比起看那些初出茅庐没法对圣经的内容如数家珍的小执事脸红结巴地求助要好。

你为她签字,想起有关伊莎贝拉·阿瓦讨论的另一个问题,便是到底该不该为她如此大动干戈。

“你认为在执事们的工作中加入这项时间耗费是值得的吗?”

你开口,措辞未经任何柔和,仿佛你们积怨已久,直到此刻才爆发。

伊莎贝拉·阿瓦对你做出回答。

“我们,不是要受人的服事,乃是要服事人,并且要舍命,作多人的赎价。”11

你为外派单签字。

日历翻过。

一周后驱魔人们的队伍比预定时间提早回到教堂。你本以为她会更稳重,像过去所有你曾见到的那样,掌握着强大的力量,与之相匹配的冷静与谨慎、还有必不可少的心计。但伊莎贝拉·阿瓦受了重伤,多少出乎你的意料。

你知道许多人都无法归来,生命如此吝啬于给出一张返程票,不是每张你签过字的单子都得到了回执。又或者说,这才是常态,人类对自己生命的掌控力低到可怕,但对维持它存在的欲望却又十分高涨。或许,正因为此,魔鬼们才有可乘之机。而这正是你们的工作。

在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就被告知过有人被深埋黄土之下,不会再回来。

——于是你开始对神祈祷。

你对满身伤痕的驱魔人询问任务过程,盘问自己是否过分估计了她的能力。过量的勇气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就是单纯的鲁莽。

你为驱魔人记录整篇文书,少见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工整地在伤亡人数处写下0.

你作为人的服事,要做最有价值的事情,否则,为什么不是伊莎贝拉·阿瓦坐在这里,否则,为什么不是你外出面对魔鬼?

驱魔人离去,你向驱魔人告知所有后续的补助以及领取伤药流程,将记载着驱魔人名字的工单折叠后放入右手侧的文件栏,继续平常的一天。

那时,我的确将这份叙述和盘托出,丝毫没有篡改。

而名为伊莎贝拉·阿瓦的驱魔人依旧没有放开对我的钳制,也没说话,我那时猜测她正在想该用圣经的哪句话对付我。不过后来据她所说只是在回忆魔鬼的收容流程。

——丹尼尔·多尔根设计的。

回到现场,言灵的力量对已经占据实体的我来说毫无用处,即使是处于灵体状态的我来说,那些经过时间扭曲的语言也很难说还有多少力量。

我没法确定她对我的叙述相信了多少,虽然我极少见地对人类说了真话,但以我的经历来看,说真话的人常常倒霉。

真相有时候比谎言更乏味、将回忆用语言重新转述,提醒了我伊莎贝拉在人类的领域中是女性所用的姓名,而我的大部分探测魔法都是针对男性的。要知道,在我还活跃的年代,女性被他们认为是驱魔的唯一对象——几乎被划定为是我们这一边的,虽然他们说什么“被迫串通”、“和魔鬼合为一体”,我们这边可是完全没收到什么美女投诚之类的好事,明明没收到报酬却偏要说我们收到了好处,我想这也是人类为数不多在狡诈上的可取之处。

伊莎贝拉·阿瓦咀嚼着我的谎言。

“丹尼尔第一次看到我执行任务回来的时候说了什么?”

不是她说了什么,而是“我”说了什么,这问题有点难办,很少有人会记住自己对他人的言行。我沉默了很久,伊莎贝拉湖蓝色的瞳孔注视着我,手没松开。

记忆之海仍是一片空白。

我得出了答案。

“什么都没说。”

伊莎贝拉·阿瓦松开了一只手。

一举一动皆在注视之下。

“你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我忍不住要开口抱怨。

我中了精妙的谎言,无论过程如何,结果是我要在这里书写一切,人类常说胜者书写一切,但对这位执事和驱魔人来说,显然并非如此,他们用巧妙的行动哄骗我,让我误以为一切还在我的掌控之中。

伊莎贝拉·阿瓦只是微笑着把我刚刚写完的一整页纸抽走,提醒我还有多少活要干,这一事实更加昭示了驱魔人的歹毒之处。

“当然,我明白那是绝无可能正击的答案,但我自认做得十分完美……!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就……”

伊莎贝拉·阿瓦依旧沉默,她似乎对和用着执事身体的我交谈这件事有些累了。我有些挫败。

你是对的。

执事的鬼魂开口,听不出他对此是积极还是消极的感情,我当时确实什么都没说。

我转头,丹尼尔·多尔根毫无表情变化的脸正认真琢磨着我写下的字句。

所以阁下的意思是,至少在那时,驱魔人小姐还是相信我是“丹尼尔·多尔根”的?

她只是觉得有可能。

执事的鬼魂再次飘走,和金丝桃茶飘起的白雾几乎要融为一体,显得更加虚无。

只要是有可能,她就会想办法让我存活完成这件事。

哈……我一拍桌子起来,墨水瓶倒了一地,真是一派胡言,结果是判断错误,你们差一点就全军覆没,只是运气好才让我到了这里。

所以我都说了你不是在这里吗?

他的语气变得兴致缺缺,仿佛不想搭理我似地闭上眼开始小憩。

她做出了这个判断,那当然是代表,她有自信,即使如此,也能在发现后直接将你怯除。

真话。

作为撒谎的行家,判断谎言也是我们的本领之一。

真是杰出的本领,我冷笑着坐下,作为执事,你给这位驱魔人小姐的反应打几分呢?

他睁开双眼,幽绿的瞳盯着我,森林里的青苔反射出湖面的斑驳。

他说,一派胡言。

茶水杯中反射出我上一刻的表情,和他现在几乎一模一样。我能感受到他确实怀揣着愤怒的心情。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世界的光照不到的地方,还覆盖着地上的盐。

你的视线移向庭园。

据说过去这里曾有魔鬼引诱园丁种下迷惑人心的花朵,放松了警卫的戒备,闯入教堂内部,引起轩然大波,间接引起了对保卫人员信仰忠诚的质疑。很长一段时间,这里都无人清扫,连园丁都不再光顾这片荒芜的草地。

于是这里只剩下光秃秃的灌木丛、和一个没有花朵的花园。只有偶尔长高的野草昭示着季节的变化和年岁增长的事实。好像一副永远不会移动的风景画,你是穿梭于其中唯一的人物。从西侧过来的小门是你工作的地方,穿过庭园的东侧是休憩的房间。

凝固的风景画之中出现了不速之客。

你的视线捕捉到所有的事物和状态,看到没过断木桩一半的杂草尖稍,日头刚过一半,午后的阳光温度只适合你在这里停留十五分钟。第五分钟的时候你走过分叉的小径,走向北边的草地。原本只是在高度上为彼此稍作区分的草坪被压塌了一大片。

你对事物的感知出现了偏差。

伊莎贝拉·阿瓦依然穿着宽大的袍制服装,说不上多么整洁,看起来是刚从外面回来的,风尘仆仆,双手放在脑后,一本《曼彻斯特旅游指南》盖着脸,看起来就像在这里睡着了一样。

你提醒她再过十分钟这里就会有人经过。

她揭下覆面的书本向你打招呼,声称自己只是个曼彻斯特的旅者。

你在她身边站立,极少见地处在上位者的视角俯瞰对方。提问对方圣经里是否说过这句。她摇了摇头,然后你眼中的事物开始变调,她眯着眼将你收入眼眶的画中,以及这片荒芜的草地。你猜她是想问你执事行为规范里面有没有需要下午的时候散步这一条。

你摇摇头。

在这里说真话无意义,撒谎也无意义,伊莎贝拉不应该看过执事的工作指南,但就算他来这里的性质变成工作又会怎么样?

然后你们仿佛无话可说,陷入沉默,你想起大部分时间,伊莎贝拉只是在你面前走过,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离开。你看到她的背影,或是浑身伤痕地交付任务结果。你低下头,完成自己的工作。晨间短暂的眼神交流,是你们彼此最大的交集。

你僵硬地应着伊莎贝拉的招呼坐在草地上,依旧保持着端正的姿势。驱魔人平时比你高几分,连交谈也隔着一张桌子,你并不习惯这样的距离。

你开始少见地和状态健全而愿意多说几句的驱魔人说起话,话题自然而然的便转到工作上。你想起对伊莎贝拉感兴趣的最初,是想了解强大的驱魔人的战斗方式。但其实对方并不如你所想——虽然强大,但在有些事情的处理方式上。你提起这个话头,语气又开始不自觉地严厉,说起前不久在墓地发生的事情,训斥起这位经验悠久的驱魔人的种种做法。

即使你并不怀疑她完全有能力做好这一切,但你希望她做得更好。

有能力者自当担负一切。

伊莎贝拉指了指旅游指南上曼彻斯特郡的某个地方,刚反应过来你是此地出身似地,向你确认是不是正如书本上的简介所说。

你皱起眉头,表情非常不好看,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我没有去过,你补充道。

第十五分钟,她说在天上,地上,地底下,沧海里,和天地间,一切所有被造之物,都归给坐宝座的和羔羊。12

无论她指的羔羊是谁,她的下一个任务地点也不会是曼彻斯特。

驱魔人出外勤的前一天将晦涩的拉丁语书籍夹带于身侧,匆匆走过小径往图书室去。你顿了顿,没打招呼,在庭院枯木一侧的长凳上坐下。

驱魔在希腊语和拉丁语中的含义是“发誓”,起源于法律术语,是直接从希腊语中借用的结果。在拉丁语中几乎成了 coniuro的同义词。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复合动词coniuro 被用作动词 iuro 的强化形式,演变成’发誓’和’祈求‘或‘恳求‘的意思,最初宗教上的含义在现代几乎完全被它巫术上的含义取代。从语义的演变看来,将驱魔和巫术分开是困难的,conjuration这个词汇也变成了同时指向巫师和驱魔人的活动。

如果巫术与驱魔是一体两面,那么或许可以如此假设,驱魔人以上帝的名讳为权柄,通过语言或其他形式对这份力量进行现世的运用。而对魔鬼来说,同样如此,他们或称不知名讳者,或是欺世盗名的人间游走者,即使现代驱魔已经对异界生物有了相当的了解,也不得不承认,驱魔人越强大,恶魔也越强大。

其中谎言是相当重要的部分。

魔鬼为何要诉说谎言?

你合上书,闭上双眼。

十五分钟的休憩转瞬即逝。再和那位驱魔人见面已经是一周后,和先前不乐观的估计大大相反,伤亡情况和信众的情况都算相当理想。

伊莎贝拉·阿瓦特地来查看你的情况。

即使预先有了准备,想必她还是为了些预定之外的意外事件多费了功夫,并未造成严重伤害,对恶魔的行动预测帮上了行动的大忙。

有余计,才能行正义。

魔鬼们诉说谎言,因为语言本身自有其力量,他们同样依靠语言取得权柄或力量。占据孱弱之人的身体,蒙骗周围的人,甚至于被送往教堂时,谎言已经嵌入真实,在执行驱魔仪式之前力量就强大到足够让他们逃跑。

你要做那“风尘仆仆”的仆人,是每日待在教堂之内看书、也是照看花草,也是包揽教会生活中一切可能分散那些重要话事者注意力并使其偏离主要职责的事情。

领受上帝权柄的驱魔人向你致谢:

“你们是地上的盐,盐若失了味,可用什么使它再咸呢?它再毫无用途,只好抛在外面,任人践踏罢了。你们是世界的光,建在山上的城,是不能隐藏的。人点灯,并不是放在斗底下,而是放在灯台上,照耀屋中所有的人。照样,你们的光也当在人前照耀,好使他们看见你们的善行,光荣你们在天之父。”13

你在心里想,或许做好世界的光的分内工作,别再给他添加那么多需要额外备注的事项就是最大的宽慰。

实际上,你未抬头,用钢笔轻轻点了点桌子,继续忙着工作,地上的盐今天忙得连十五分钟的空档都没有。

为使世界的光光荣照耀。

永永远远。

我坦诚我看不懂眼前这个女人。

其实,以我活跃的年代,说她是女人有点奇怪。这是否和我陷入了沉睡太久有关?在我运用小小的智慧思考出答案后(这很简单,他们互相之间根本就不熟悉),伊莎贝拉女士就暂时松开了对我的钳制——不是全部,不过足够了,这种被人能随时捅死的感觉可真不好,是谁想出在这里放银制锐器的主意?

我摸不透伊莎贝拉在想什么,但我确实保留了80%的真话,分辨那20%在哪里没有意义,因为人类原本就是仅次于我搬弄是非的种族。用愚蠢而单纯的谎言欺骗自己,在回忆里修改细节,久而久之产生对自己深信不疑的真相,不是每个人都是操持手术刀精准修剪的医生或是园丁,即使多拿走一片叶子,也不会有人发现。

我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

她带我去庭院,站立于圣像之前,此时无需做多余的事情,像一直以来做的那样就好。

我怀疑他们的仪式的实用性,神之子面对背叛,按照经书所述实现一切,于是一切顺理成章,圣徒在鸡鸣前亲口否认了三次。所谓的谎言,本就是写入你们的传世真经之中的。

她和你都无法拆穿我。

她说,怀着信仰所作的祷告会让病人康复。主会治愈他。如果他犯了罪,上帝会宽恕他。 要互相坦白自己的罪过,为彼此祈祷,以便上帝治愈你们。正义的人所做的祷告是会奏效的。14

认为恶魔不会做祷告是一种相当狭隘的想法。

你看见一只青鸟飞过上空。

齿轮和螺丝钉转动,你们这些工人朗诵着圣经铸造新世界的链条,圣光经过乃是光合作用,布道与日课则是润滑油,你为信众抄写文书,想象着某只恶魔突然从门口闯入,这些构成了你的生活,维持激情和平稳的两端。

神能够消灭恶魔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与此同时,恶魔的存在也成为了“正当性”的一部分。人类会患上感冒,困倦时需要睡眠,乌云笼罩衣雨滴、太阳会从东边升起,神职者面对魔鬼,驱魔人最终将战胜邪恶,事情就是这样。

东部地区多雨的季节让你们的灯塔成为修道院的象征,今夜并不平静,你代为守夜,接下来去往另一侧的灯塔接收识字修士抄录的手稿,手提灯盏像一盏微光,在黑夜中为你开辟出小小的道路。

你得沿着锄菜园一旁的小道一路前行,直至阿刻戎河。有传说地狱就位于河底,有摆渡人将要带罪人前往冥府。修士们日夜祈祷,万万个狂热信徒、数千个正派贫穷人家的孩子、百十个政治犯、或许算上负责剪羊毛的兄弟姐妹。他们接过写满箴言的抄录手稿,日日夜夜背诵,才能以确保地狱之门保持紧闭,但就算如此无法阻止罪人之血不断地流淌,渗入每一条小溪与河流之中。

你向他们走去,跟随信众一同念诵,手持圣经,做你的祈祷之事。

于是你提起提灯,转过头,对我说:

“到此为止。”

以你手中上下颠倒的圣经为中心,周围的场景变换,直到光芒散去,我失去所有力量,意识消弭于黑暗之中。我和你晕厥于圣像之前,我看见蒙受上帝之光之人开始挪移你的身体。

“唱神仆人摩西的歌,和羔羊的歌,说——”

我仍然掌控着这具身体,我能感觉到,他并没有苏醒,只是刚才,在记忆,亦或是 我所编织的梦境中,他的确出现了。

我想要抬起手之前,伊莎贝拉·阿瓦用手枪的枪背击中了我的后颈。

她说,全能者阿,你的作为大哉,奇哉——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的道途,义哉,诚哉?

这就是一切的最后了。

丹尼尔·多尔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陷入沉默,我看着眼前的净化仪式,感觉无比熟悉,就像见到了老朋友。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的好奇心又开始作祟。

从一开始。

丹尼尔·多尔根将我的目光移向《执事行为规范》上的银色书签,从第一页往后翻去,根本没有什么行为规范的条文,从最开始,银色书签就摆在被指向执事的“D”的位置15,伊莎贝拉·阿瓦释放了一个小型法术,背面的红墨水随之渗出,组合成我的名字。

D-E-M-O-N

只有那么一会,只有我确认他记忆的那么小一会。

我干笑一声,自己走上十三层的台阶16,“好吧,不过就算这样,你们还是对我没办法的。”

“我是古老而悠久的恶魔,曾经和某个家族定下不死的契约,只要他们家族的后裔不死,我也不会死,换句话说,除非你们能找到那个家族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后裔,否则,几百年后,我还会再回来的。”

伊莎贝拉·阿瓦不说话,丹尼尔·多尔根也叹了口气,似乎是觉得说明这些很麻烦一样。

我感到大事不妙。

伊莎贝拉身边开始聚集起光芒,我连忙进一步说明,“这样是没用的,我说过了,只有’阿瓦’家族的人才能怯除我——”

我意识到了信徒们的陷阱所在。

“你为什么会和那家伙同姓?”

“看来你的契约似乎是依靠’名字’联结的脆弱契约,急需更新。”

“我们有理由相信,部分驱魔只有在恶魔完全诚实地叙述经历之事后才能有效,这一观点是可信的,纸笔同样适用。”

我的力量逐渐流失,我看到丹尼尔·多尔根在说话,又看到我倒在火海之中,穿着溅了血的衣服。

他捉住那龙 , 就是古蛇 , 又叫魔鬼 ,也叫撒但 , 把它捆绑一千年 ,

扔在无底坑里 ,将无底坑关闭 ,用印封上 ,使它不得再迷惑列国 , 等到那一千年完了。以后必须暂时释放它 。

那迷惑他们的魔鬼 ,被扔在硫磺的火湖里,就是兽和假先知所在的地方 。

他们必昼夜受痛苦——

伊莎贝拉·阿瓦说,

直到永永远远 。

他闯入了我的记忆,以人类之躯经受了我所经历的一切,在那之后,从中找出与我契约的人类名字。我在硫磺的火湖里看见他与我共处炽热的岩浆,心情轻松,对我来说只是老去处,对人类来说,想必是无法忍受的痛苦。

我问他,不担心在此处与我争夺身体失败,我恢复意识杀了伊莎贝拉·阿瓦吗?

他眯起眼睛,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即使如此,伊莎贝拉·阿瓦也有能力把他们俩个一起怯除。

真是难以捉摸的男人。

我和他的身体一起腐朽,渐渐,一个念头无法控制地升起。

我要去再看一次丹尼尔·多尔根的记忆,搞清楚最开始他是怎么被我侵入心智的。

像他那样谨慎的人不应该在那天离开安全的范围一个人去花田。

我回到那里,看见丹尼尔·多尔根摘下金盏花,传说在仲夏节的夜晚摘取这种植被有神奇的治愈效果,就是因为这个,他才离开了人群。

那么,再往前一点呢,我要看到事情的起承转合,一切发生的原点。

我睁大了眼睛,正想开口大笑时,丹尼尔·多尔根腐朽的身体抓住了我。

“到此为止。”

看来是我输了。

他的眼睛如火焰 ,他头上戴着许多冠冕 。又有写着的名字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

丹尼尔·多尔根抬头,伊莎贝拉·阿瓦正用那副他最熟悉的微笑面对着他,如果稍有不对的话,她会迅速举起一旁的手枪抵住他现在快要裂开的大脑。

平复了因为剧烈运动而带来的心跳和头疼欲裂的感觉后,丹尼尔从揭示板上取下一张新的空白任务单,重新坐在工位上,将魔鬼所撰写的一部分事实粘贴在附录部分。

6月24日。

恶魔似乎遵循着挑选地区内力量相对孱弱的信徒的习惯,这和过去信徒被恶魔占据身体后疾病、身体力量出现好转不谋而合,另外,许多恶魔来自古老悠久的年代,会更倾向挑选男性。

丹尼尔·多尔根顿笔,将记录单递给伊莎贝拉·阿瓦。

“记得领取前俩天短缺的治疗材料。”

丹尼尔·多尔根将银色书签摆回原位,在领受单的来源一行写上“恶魔所赠”,交给伊莎贝拉·阿瓦。伊莎贝拉·阿瓦什么也没有说,盯了他一会后,微笑着离开了。

我是一名恶魔,在最后,我要向各位忠告世界上更甚于我们的骗子。那就是人类对自己的记忆所做的事情。

无论是谁,你们最好想想自己昨天、前天、甚至一个月前做的事情,无论它看起来有多么真实可信,你总会根据自己的愿望不断修改它的形状,直到记忆显露出和最初完全不一样的事实。这样的事情——一直在发生,这就是我想要敬告各位的,请永远不要,在真正的专业人士之前到来之前,就像个外行人一样欺骗自己。

永永远远。


  1. 原文为信徒约翰在启示录开头中写的“这是来自耶稣基督的启示,这启示是上帝赐给他的,为的是要把一些不久即将发生的事情,展示给基督的仆人。耶稣基督派遣他的天使,通过迹象把这些事情告知给他的仆人约翰。 约翰证实了他所看见的一切,也就是上帝的信息和耶稣基督告诉他的真理。读到这些预言的人是有福的;听到这些预言并且遵守书中所记载的事情的人是有福的,因为这个日子就要来临了。” ↩︎

  2. 上帝眷顾挪亚及方舟里的野兽和牲畜,使风吹在大地上,水便开始消退。深渊的泉源和天上的水闸都关闭了,大雨也停了。地上的洪水慢慢消退,过了一百五十天,水退下去了。七月十七日,方舟停在亚拉腊山上。水继续消退,到十月一日,山顶都露出来了。又过了四十天,挪亚打开方舟的窗户,放出一只乌鸦。它一直在空中飞来飞去,直到地上的水都干了。 ↩︎

  3. 指电影《国王的演讲》(The King’s Speech)(2010)中的乔治六世、伊利大教堂为其取景地。 ↩︎

  4. 据说伊利这个名称来源于鳗鱼岛,也就是说当伊利小镇还是个小岛的时候,岛上到处可以抓到鳗鱼。而且在每年的4、5月份,这里还有一年一度的鳗鱼节。 ↩︎

  5. 拉丁语中和“我会死去”的意思相同。 ↩︎

  6. 仲夏节是欧洲北部地区居民的重要传统节庆活动,在东欧、中欧、英国、爱尔兰、冰岛等地也有庆祝仲夏节,但北欧与英国尤甚。在一些地方,当地居民会在这一天竖立五月柱(Maypole)。有分析称仲夏节在北欧当地成为一个庆祝的重要节日,和当地偏寒冷的气候有关系。 ↩︎

  7. 《启示录》8:13 我 又 看 见 一 个 鹰 飞 在 空 中 , 并 听 见 它 大 声 说 , 三 位 天 使 要 吹 那 其 余 的 号 , 你 们 住 在 地 上 的 民 , 祸 哉 , 祸 哉 , 祸 哉 。 ↩︎

  8. 《启示录》2:7 ↩︎

  9. 《马太福音》36-34,耶稣对彼得说∶“我实话告诉你,在今夜鸡叫之前,你会三次说不认识我。” ↩︎

  10. 《启示录》20:15 ↩︎

  11. 《马可福音》10:45 ↩︎

  12. 启示录5:13,我 又 听 见 , 在 天 上 , 地 上 , 地 底 下 , 沧 海 里 , 和 天 地 间 一 切 所 有 被 造 之 物 , 都 说 , 但 愿 颂 赞 , 尊 贵 , 荣 耀 , 权 势 , 都 归 给 坐 宝 座 的 和 羔 羊 , 直 到 永 永 远 远 。 ↩︎

  13. 马太福音第5章 ↩︎

  14. 雅 各 書 5:15-17 ↩︎

  15. 执事的英文为Deacon ↩︎

  16. 欧洲古代的缓刑架阶梯数为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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