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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ission」塔朗泰拉

世界上有三件事物无法隐藏

※本文含有对J·K·罗琳所创作的《哈利波特》系列小说世界观设定的二次创作,请勿当做官方设定。

01 某天晚上,一位篝火这样说

我们正在评选霍格沃茨最在严苛时兼具灵活的规则,学院杯的计量方式毫无争议地当选冠军。而第二名的座位在一番讨论(一阵恶咒的对抗)后,迷情剂的流通与保密措施被文火咒敲在长长的羊皮纸上。我们没有对视,因为害怕目光交汇时烧穿了显现着结果的纸张。但是正如每一个火种都知道的那样,那间以猪草命名的学校1在六年级的时候教学这种迷人而又危险的药剂做法。明面上,这种药剂被禁止流通,但学生们对私下制作并售卖这种魔药乐此不疲。如果你们同意,接下来我想说的故事是关于一位二年级学生的,时间回到刚刚开学的时候,她在自己的房间喝了一瓶迷情剂。我们故事的主角不能没有名字,这位不幸地早早接触邪恶魔药的孩子叫做顾,在她的室友焦急地翻阅着《魔法药剂与药水》2中第二节内容时,她正在思考怎么把瓶身上那个精美的爱心雕刻变成一颗邪恶骷髅的棋子(而这不会改变这瓶药剂的性质)。

当然,真正的故事并不是从这里开始的,如果我们把时间转换器稍微向前拨动一点,我可以带你去看这个孩子是怎样从另一个国家来到了这里,在霍格沃茨开展她新的生活。或者,我们也可以直接翻到结局,看看七年后的特快列车通向何方,但如果你们感兴趣,就让我们暂且先从这个中断的地方继续吧。

对二年级的学生来说,真正的骷髅仅仅存在于失真的绘本和那些吓唬人的麻瓜故事中(不过,在巫师的童话中,他们常常难以博得出场的机会),在顾丝雨的印象中,最接近骷髅的事物是炸鱼剩下的骨头,带着一点脆香,咬起来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骷髅并不比巨怪或是一块没放任何调料的华夫饼更可怖,就这样,她和室友一起把那些鸡骨和鱼骨重新组合成骨架,变成支撑起生命各种各样的形状,有一起上魔药课的拉文克劳正好路过,于是了然地询问:“啊,你们是打算用来炼仇恨药剂3的,是不是?主题是揭示人各方各面的丑陋。”

“我想用来当作骷髅的参考。” 顾丝雨把骷髅小姐的眼睛从耳朵那儿挪回来,不小心把左眼装在了肚脐上,骷髅小姐低着头,保持一位女士应有的礼貌,避开俩个小未成年巫师开展的有关她的讨论。

“鱼喜欢向两边东看西看,但人是喜欢向前看的。”

“你也并不知道有没有那样的神奇生物存在,不是吗,鱼人?”


如果躺在四柱床上,风会把黑暗中厚厚的帷幔吹离两侧,眼前只能看到厚重的呼吸和化不开的深夜,踩在黑金相间的地毯上,被柔软包裹着,放大感官后,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风灌进地窖,绕开藤蔓植物的缝隙,稍微移开目光,就看到了那个具有违和感的事物,一如它出现的那天一样。

她依旧把那个瓶子每天留在房间里,就像养着一盆造型奇异的月长石草。

她不多的朋友对此担忧不已,为此取消了研习关于妖精历史的论文的计划,建议顾丝雨去图书馆查找资料。

顾丝雨对此十分惊讶。 “我以为你知道那是不用写的。”

有那么一个时刻,那瓶药剂是不是迷情剂的真实性得到了质疑,视具体情况,它在某一个时刻也可以成为一碗唠叨汤4,为这位可爱的少女说出失礼之言做一个善良的注脚。


“顾,你有没有觉得现在身体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现在在想什么?对什么有强烈的欲望吗?” 比顾丝雨小一岁的女孩出身麻瓜,和大部分的赫奇帕奇不同,她比同龄人都更胆大些,分院帽在一度纠结后把她分来了赫奇帕奇,和另一位引发帽窘的女孩成为朝夕相伴的室友,了解顾丝雨的家庭后自称是她的后辈。她对巫师的一切都抱有研究新玩具般的热情,当面对这位有些特殊的室友时也一视同仁,就像问巫师牌上的名字一样自然。

她问“你是谁”,于是顾丝雨回答了她的名字。

她问“你是做什么的”,而后顾丝雨告诉她自己是一名预备巫师。

最后,等她问到“媚娃是什么?”的时候,稍有不同。

她忍不住补充多问了一句:“那太酷了,这个在中国叫什么?” 顾丝雨又想,和她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像,也许她也很合适去拉文克劳。不过,她还是不愿意那样,因为一个人总是分享不完一个巨大的焦糖布丁。

此刻,她们埋首在巨大历史书嵌成的地洞里,小心地抽出从上方摇摇欲坠的文字。


她没让那个问题掉在地上,但还是对着后辈的眼睛卡了卡壳,说:“嗯,特别强烈地想上飞行课。”

“噢,当然了,我相信那瓶药里一定混入了几滴能让我们好好休假的雷雨云的眼泪。”

后辈眯着眼睛问她“你的恋人是天空?”

她下意识抬头看礼堂吊垂下来的灯盏,觉得它随时会倒过来飘出去。

“当然,我三岁以前我妈妈都是叫我飞天小精灵的。”她慢悠悠地说。


她遇到疑问时总下意识想去天空寻找答案。


格兰芬多有不少魁地奇好手,但不擅长的更多,跟随飞天扫帚传承下来的还有同时帮助他们获胜和落败的莽撞勇气。斯莱特林们仍然乐此不疲地宣布最新飞天扫帚的性能排行名单,你或许会被他们的这种战术迷惑,而忽视资金不仅用于为预算清单签字,还为他们提供更宽广的练习场地与自由的时间。说到拉文克劳,他们或许更在乎那些天空之外的谜题,对他们来说,魁地奇也不过是众多未解之谜的一种结果和手段。单方面地向天空放出邀约后,他们并不在乎什么时候从那上面得到什么,或许,就这样一直待着也不错?

顾丝雨现在正在上面没有提到的那个赫奇帕奇球队当找球手,找球手要负责在比赛结束之前抓到金色飞贼,为比分划下终点的符号。她时常需要在低处和高空游走,但更喜欢待在高空,獾又被叫做穴熊,在那些匍匐于大地的的生物中属于适应性很强的杂食动物,她听母亲说,它们会到处挖洞,直到找到自己喜欢的陷阱,而剩下来的便被黄鼠狼和貉之类的动物捡去用,獾始终是一种擅长寻找自己宜居地的生物。

有一天,她的肚子饿得咕咕响,就在黄昏界线即将消失于天际的时候放飞最后一只鬼飞球,在天空柔软的云层之间四处钻洞。鬼飞球没有击飞任何一个人,除了路过的球棍。她相信没有定期飞行的魁地奇用球们全都逐渐患上了肩膀酸痛的毛病,跟着相框里的无头骑士一起从气管发出闷闷的抱怨声。顾丝雨看到那些椭圆形的符号在天空组成文字,然后向她张开答案。用规范不一的文字写着橘子、苹果、雨或者是星期日。


她抬起头重新检视那堵远远超出她们学习范围的图书高墙的时候,眼镜不小心掉在桌上的小女巫正揉着发涨的眼睛,将桌边的一本借阅图书扫落地上。她抖了抖自己黄黑相间的长袍,严肃地说:“从结论上来说,我认为迷情剂应该是一种十分危险的强力药剂,当然,我们应该搞清楚是谁做的,这有两条线索,一条是你喝下去时闻到的味道。”

顾丝雨把长长的羊皮纸折起三分之一,掖了掖自己的长袍,以防不小心踩到她好不容易才写完一半的《“止咳药剂”在巫师与麻瓜社区的应用对比》,要从那堆混乱无序的砖瓦里重新找到她引用的那些论文无异于天方夜谭,更何况很多图书还压根不存在。

她想老师们大概不会跑到她家里问有关《卡仕达奶油打发的三种方法》的著者是否真的存在,如果有人真的那样做了,她只能无奈地去从某个母亲大概不会翻动的书柜中抽出那本书,将标题修改成她写的样子。


“或许是,玫瑰花瓣的味道。”

“那是所有的迷情药剂都会加的物质——好吧,我想你大概没注意到更特别的东西,否则我们就可以用那些特征来找人了。”

谷雨轻轻地缠上她的手指,吐出嘶嘶的声音,即使顾丝雨觉得要这个比自己还年幼的小家伙穿越地面,找到某处的始作俑者无异于天方夜谭。顾丝雨把它放到魔杖附近,俯下身帮手忙脚乱的小女巫收拾那堆被她们搞得乱七八糟的书。


“你是说,有人熬制了一瓶高级魔药,精确、考究、且煞费苦心、然后把自己的一部分放进了那些被切断碾碎的原料里,期望我能闻到。”

“准确的说,是你会闻到。”

“好吧, 那么我想里面应该会有烧焦的印度咖喱、风化的岩石粉末、还有……”

气味的记忆总是让人印象深刻,直到她开始描述麻辣味和蜜糖味比比怪味豆混合起来的味道时,她忠实的朋友已经得出了结论。

“顾,看起来你喜欢各种各样的东西。”

她点点头,对方也对这个结论十分认可。三秒钟之后,她们同时垂头丧气起来,对于她们日新月异的生活来说,就连太阳和星星也不过是夜晚爬上天文塔时就会更改位置的一种特殊课本,糖浆水果馅饼在隔天就被葡萄干布丁的甘味所取代,要怎样去回忆让自己印象深刻的东西?恐怕她需要一整本笔记本来做一个自己的日记。当然,她们没有想到迷情剂的实际作用对象并不包括这些每天包围着她们的神奇物品们,因此这桩烦恼还要困扰她们好些时候。


而在顾丝雨看来那些活着的物品或许还要比喜欢在她身上投下目光的家伙们可爱些。


“当然,还有个办法。”

“当那个制作迷情剂的人出现,你的心就会自然而然地收到吸引,那肯定是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我想肯定不会比上次吃的比比豆味道更奇怪……”

顾丝雨感觉自己好像在攀爬一个巨大的甜甜圈,她的目标是绕过那些五颜六色的糖霜和巧克力屑,找到通往奶油夹心的道路。好在那个面包圈并不大,因此她可怜的室友不需要为她列出一整个年级的人际漩涡。无论如何,在所有的药剂效果里,顾丝雨认为第二糟糕的是因为过于迷恋在图书馆徘徊的幽灵而夜不归宿,忘记门口那排木桶的敲击顺序——如果那样,她就不得不挂着一身醋味在厨房过夜,并面对第二日同学们询问这是否是她们家乡的习惯的窘态。

“我听说他们已经把醋液改成酱油了。”路过的另一位赫奇帕奇补充。


现在,顾丝雨不用解释为什么家养小精灵们做出了酱油味的面包圈。它们会在厨房得到一手消息。


“所以,迷情剂的效果到底是什么呢?”

“我们还没有上到那一课,不过我猜那就像魔药炼制的技术所说的一样,一切有迹可循。”

“你喜欢上一个人,就会从心开始发生剧变,因为心是最危险的地方——所以,从那开始,蔓延到整个身体,直到你看世界的角度发生变化,晴天变成粉色和蓝色的组合,出门不再喝牛奶而是咖啡,连喜欢的口味也从柠檬的酸甜变成了培根的咸味。”

培根面包在她口中蘸上了蜜糖,咸味和盐的代言人——眼泪的选择出现在她眼前,奇妙的是,她知道自己正处于一个糟糕的处境,却并不想哭。只是时时感到口渴和饥饿,忍不住用大量的食物填塞胃部,却常常无法满足。以至于整个喉管发痒,禁不住咳嗽了起来。

“我可能会毫无感觉,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喜欢上了谁。”

她皱了皱眉,想起入学时那些不算恶意却让人不适的目光,更加确信自己不会对这种感情有任何过大的情绪起伏。

“或许我们该找教授批一张许可去更深处的书架上看看。”


这药剂显然没有她忧心忡忡的同学担忧的那么严重,至少,目前看来,她的生活和这之前没有任何区别。爱就像某种粘上面包圈的糖霜,被风一吹就摇摇晃晃地飘到空中,给她——或是给谁?顾丝雨出神的时候,继续拾取地上的书,却被出人意料地挣脱。那本书从她手里跑开,那是本新版的《妖怪们的妖怪书》,据说,他们在出版时吸取了上一版的教训,现在,你不用担心翻开这本书的时候一不小心被咬掉手指,而是要小心那些长了腿的妖怪们一不小心从你的手中溜走,就像抹了肥皂一样。

——当然,或许它也可能一不小心从中间展开裂口,请你小心不要把手放到附近,因为我们已经做了足够的安全措施,就是请它尽可能地远离所有可能会咬到的东西。

如果让那本书咬到谁的话,赫奇帕奇会被扣大概二十分。

她想,不过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妖怪书飞来(Accio)”

召唤咒像一阵沉稳的风,将横冲乱撞的教科书驯服,它一边挣扎,一边不情愿地往声音那里挪动,顾丝雨听到那个声音说:“先借用一下。”而后自己围得松松垮垮的围巾也从身上滑落,像是阿拉丁的飞毯那样飘在空中,结结实实地绑住了那本不够乖巧的妖怪书。

顾丝雨撑着桌子站起来,想要努力看清那个她早已确认身影的人是谁,比眼睛更先到达的是脖子上凉飕飕的触感,她才意识到刚刚被借走了某条围巾。她不禁在心里暗暗地想,为什么那个人不需要喊出像是“顾丝雨的围巾飞来”这样的话呢,最终,那位拉文克劳仿佛是知道那句借用的话才是更实用的咒语一样,轻松地从主人那里取走了物品。

“如果你想预习的话,我推荐另一个版本的妖怪书,更温和些。”

她把妖怪书放在桌上,围巾被轻轻抛回,像放回一只认错主人的猫,顾丝雨重新把自己埋首在书堆之中。

这份药剂的效果仿佛有二三天的迟延性,某种感觉像是地洞里吹来的风。


02 骑士和星星正在等待蜂蜜面包和烤火鸡降落

“你不需要这撮火焰吗?”

“亲爱的,不是所有闪闪发光的事物都具有一样的飞行性质。你知道这其中的区别是什么吗?”

“你想要一团在空中永恒不灭的光,而我更想饱餐一顿。”


咬开乳黄的奶油杏仁糖后,顾丝雨在心里把计时从一百数到一,又抓了一把蜜汁太妃糖,这一次她看错了标签,爆炸夹心软糖在嘴里化开,她的嘴里立刻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在整个房间化为提前节庆的会场之前,严青亦及时地将整间房间变回原样。始作俑者故作镇定地举起魔杖,在她面前将手中的魔杖变成了一只青鸟。

显然她忘记把手里的戏法魔杖5收起来了。

严青亦刚把那只不幸转生错了形态的小家伙放出拉文克劳高高的塔楼,眼前那只被困于笼中的飞鸟的影子又不安分地动起来。

被爆炸的余波波及,挂在墙上的大礼帽掉在了那个黑发女孩的头上,二年级的学生感到自己头上有什么发出了“啪嗒”的声音,好像是开启某个机关的信号,礼帽在她头上轻轻弹起,然后迅速变大,几乎盖住了她整个身子,她一边嘴里念叨着“魔杖在哪里来着”,一边从巨大的礼帽中央往外张望。

“速速变大!(Engorgio)”


好不容易摸到魔杖的年轻学生绞尽脑汁使出了自己最擅长的魔咒之一,在那些注重细节而极易因为一个小错误让魔杖冒出粉色或是绿色火花的考试中,这是她用得最熟练的一种。这或者要归功于她那颗对任何事物都想钻到里面看一看本质的心——以及相信只要把葡萄干面包变大就能钻进去饱餐的想象力。

随后,大礼帽如她所念,以一种柔软的方式展开,像是用黑夜作成的地毯将她包裹起来,顾丝雨却没能如自己所想从宽大的空间里出来。女孩恼怒地放开了魔杖,用力扯着礼帽的内部,直到丢出来的橡皮鸭和长袜堆满了整个地板,最后出现的是一根羽毛,牢牢地粘在内部,她用上双手的力气使劲去拔,却摔倒在了帽子里。

五彩的礼花升上房间的天空,一行文字在空中展开:

“Next time,bring a bigger bag!”


严青亦毫不怀疑,顾丝雨下次来的时候,会用变形咒把她能想到的最大的袋子带来,将那个恶作剧礼帽掏空为止。

为什么阿青的房间里会有这个?又或者是为什么那个帽子会这样捉弄人?像这样的问题一定会接二连三地到来吧,就像那些一只只飞到餐桌上的猫头鹰,家人又带来了什么样的消息?你又有什么不想被人看到的讯息,无论怎么思考,抗拒那封你不想听到的吼叫信,那些文字也一定会在飞行的旅程结束后暴露无遗,展开翅膀。她已经许可对方进入这个房间之前就预想了这些事情的解决方案。严青亦轻轻地点了点冷杉木的魔杖:

“阿拉霍洞开(Alohomora)。”

礼帽瞬间失去了那股韧劲,变成了一块松散的布掉在地上,顾丝雨捡起那块布从里到外翻了个遍后将目光转向严青亦。

“如果你对有些问题感到好奇,我会……”

“为什么是开锁咒?”


严青亦流畅的发音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你知道开锁咒的基本用法吧?”

“魔咒上教过基础,”顾丝雨把手上那块变得乖巧起来的布折叠起来变成一块披风,压进校袍的缝隙里,“……不过,当然,因为我们很少有实践的机会。”

在她口中的最后一个音节落地之前,手里的那块布再次揉成了一团,老帽子在她手上体验了上百种骨折的方法,压出一身褶皱的伤病。

霍格沃茨总共有一百四十二处楼梯,据说,战后他们对有些部分做了修整,现在,如果你愿意在韦斯莱笑话商店购买一份楼梯们工作的日程表安排,就不会因为在星期五错过通往塔楼的台阶而错过天文课,也不会被那些貌似是门的墙壁和貌似是墙壁的门堵住去路,得益于这份从容,一种符合低年级生们愚蠢而冒进的冒险精神的流行诞生了——密室挑战。

当然,不是每间密室都属于耸人听闻的斯莱特林继承人,某间传说中救世主先生曾经使用过的万能屋那样的房间也屈指可数,从结果上来看,它们更像成了测验开锁咒学习成果的间歇练习——也就是说,开启它们几乎不需要什么非法手段。高年级的级长们开了几次圆桌会议,一致认为这其中不存在任何危险性,或许这是哪位老师自己搞出来的名堂。


眼前说着“未曾实践”的小巫师并不像她自己想的那样掩饰得那么好,她咬着佯装生涩的音节,一边熟练地把原本完整的咒语拆碎,一边躲闪她的目光。对于严青亦来说,几乎像一道将答案提前暴露在外面的题目一样清晰可见。她喊自己的名字方式稍稍陌生,她说开锁咒实在是太难了,所以她对任何相关的作业都十分抗拒。

如果不是那咒语让她不小心闯入了博格特的橱柜,她会对这咒语印象更好些。但有时她又觉得可能是霍格沃茨的墙壁会通灵,还能了解她只在令人发笑的事情上特别有兴趣。

严青亦笑了,顾丝雨不自然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那顶魔法帽子在她手中被揉得七零八落,大声抱怨起来:“嘿,就算我没有放在礼堂里的那位那么有名,像这样被对待也是禁止的,你知道,我一直想建立一个保护帽子协会……啊,你这可恶的小姑娘!”

可恶的小姑娘立刻将布面整个翻过来,那魔法礼帽感到自己正在倒立,顿时不说话了。

“这些都是我听同学们说的。”

“关系不错?”

“……当然。”


严青亦佯装没有注意到这其中明显的漏洞,对着桌上的水杯点了点:“我们叫它窃贼的朋友。”

“它能够帮助我们打开那些未受魔法保护的门和窗,问题在于,我们该怎么定义门和窗呢?窃贼只有两条道路可以选择吗?从广义上说,门和窗也不过是一扇留了出入口的封闭物理空间,那么,这件帽子也是一样的道理。当它想要困住你的时候,就形成了锁的密闭空间,无论对锁做什么,都只是改变了它的外在,对一把锁来说,只需要一把钥匙。”

水流中分出一道间隙,露出掩藏在里面的玻璃球。


当顾丝雨第五次不小心将帽子分成了两片马甲的左右两片后,她明白一个二年级的学生是很难成为窃贼的朋友的。那种氛围就像曾经沈毓宁和严青亦交流的眼神,和她无法插入的那些隐秘的暗号,用其他人的话来说,她们默契得像俩个随时准备好出发去阿兹卡班的犯罪分子。

而她不巧是那只途中被她们抓来传递信息的猫头鹰。

“阿青,世界上有这样不像锁的锁眼吗?”顾丝雨无视礼帽从大蝴蝶结上发出的尖叫声,用手抽出它脖子上的缎带,尽量让自己的口吻显得若无其事。

严青亦看了她一眼说:“当然有,比那些能看得到的锁眼更多,并且,更不容易让人察觉它们囚禁事物的本质。”

“比如说,我想一位赫奇帕奇一定知道进入霍格沃茨地下厨房的方法。”

“那是——”她神经顿时紧绷起来,立刻想好了说辞,“如果阿青要知道的话,就必须得告诉我——”

“一个秘密。”严青亦轻声说道。


顾丝雨不知道她接的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你今天是怎么进来的?”

她突然生硬地换了个话题。顾丝雨靠在拉文克劳寝室半透明的帷幔上,停顿了相当一段时间才回答严青亦。


“骤雨后。”

她故意把问题到答案的路径绕了个弯,却没消除路上的痕迹。

“紫罗兰水。”

严青亦的回复比她想的来得更快。

“蜂蜜酒。”

顾丝雨捏紧了手里的帽子,但还没彻底掰碎。

“羽毛。”

她还挺喜欢这个答案。

“火。”

窗户被推开,一阵冷风灌进室内里。

“你原本来这做什么?”

“来借书。”

她想了想,最后决定实话实说,“我……遇到一些问题,图书馆的书查不到,我想你这里可能会有。”

“问题呢?”

严青亦这些天终于愿意抬起头,直面顾丝雨一次,这让她不禁有些后悔接下来要做出的举动。

“我现在觉得暂时把它锁起来可能更好。”

“因为还没人能找到它的钥匙。”

没有比心更安全的地方了,她想。

顾丝雨在凯蒂斯的步伐即将踏入房间的前一秒叩开仿佛被雾蒙了一层面纱的窗户,在拉文克劳塔楼一跃而下,严青亦知道,很快,她接下来要念的那条咒语,一定用起来会比开锁咒更加熟练。

“——光轮2003飞来。”


前俩日刮着风,还下了小雨,魁地奇训练停了三天,那根由她送给顾丝雨的飞天扫帚抖落了身上的灰尘和潮气,飞到这座霍格沃茨的最高的塔楼之一的时候,还看不出它有休养几日。挑选时,和它的朋友们不同,她发现那根飞天扫帚对任何一个高度都有着相同程度的偏爱,在高空时,它会微微下坠头顶,俯视大地,当你享受低空的气流时,它又会翘起尾巴,告诉你已经随时准备好冲向高处。往左偏一点?还是往右偏一点?它像张孩子的脸一样多情善变,拥有一颗摇曳不定的心,就像未来会拥有它的主人一样。

于是,被精心保养的木杆和流畅的飞行角度——在最好的时机接住了那个女孩,她没花几秒就稳住了身形。从窗户看去,视野不算太好,细密的雨丝落在她身上,很快就飞远了。严青亦只看见光轮扫帚在灰色的天空中留下一道灰色的淡云。

凯蒂丝·朱利安刚刚结束对飞天扫帚的维护,格兰芬多队和拉文克劳队对场地旷日已久的申请大战在一场大雨后落下帷幕,便宜了在夹缝中递交申请书的斯莱特林。而不争不抢早就把排期放在更后面的赫奇帕奇则是第二顺位。她正一身怨气,差点没能答出休息室的口令。

她的室友正在桌前看书,房间里属于她的那一侧照旧清理得干干净净,就像严青亦这个人总是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连每根头发的位置都摆放在该有的位置一样。她那位同为优等生的斯莱特林的朋友则给人感觉要不同些,她想起沈毓宁那张温和无害的笑脸,承认那个用巧妙的申请书夺走她们训练机会的新斯莱特林级长仍然是个谜。

“凯特,今天的问题是什么?”

她的室友罕见地主动搭话,半个身子侧过来看向她,看书桌上摆放的东西,似乎是在给谁写信。


拉文克劳们之间互相交流口令的答案和情报并不是罕见的事情,对于答案有多大程度上符合问题,或许不同人有不同的见解,但毫无疑问的是,这群抱着相同自尊的家伙并不介意暂时放下那沉重的东西一会,以换取那些真正宝贵的东西。

严青亦在过去曾经向她分享过自己的答案,她还记得那个问题。

——世界上最宽广的囚牢与它的囚人。

她有些记不清严青亦那时的回答,不过今天的休息室问题还能马上想出来:

——鸟儿在什么时候才会开始歌唱?

03 在稻草人流浪的地方

她说,啄食我的心脏,别把它误认成大脑。


【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沈毓宁最后过目了一遍今天有关篝火之夜庆祝的相关事宜,把一枚银西可埋入那个只说真话的海螺口中,得到语焉不详的密语后笑着摇摇头,察觉到某道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视线,她对海螺轻声说了一句咒语,将开口关上。

——小丝雨现在要逃跑吗?

黑发的二年级赫奇帕奇较以往更沉默,或许是因为对方熟稔的态度让她感到不快,也可能是偶然被抓来处理这种校务的琐事让她有些不自在。她抓了一把口袋里的毛毛牙薄荷糖咬碎,发出嘎吱嘎吱仿佛要把面前的家伙咬断的声音。

她当然可以,只需要一句话,她现在就能乘上飞天扫帚跑到其他地方躲着,或许错过晚宴的确让人有些惋惜——不过比起面对眼前这位完美级长,她认为是更划算的选择。想到这里,顾丝雨低着头,脚步下意识挪动了一寸。

———如果决定代表赫奇帕奇的低年级生把任务丢给级长的话,赫奇帕奇大概会扣去多少分呢?

沈毓宁在她眼中的身影模模糊糊,一直安静地沉默着,等她开口,但她却总在不同朝向的风里听到各种各样关于她的字句,那几乎比她们实际交流的还要多。以前是听严青亦,后来是听各个学院的同学,以至于沈毓宁的形象在她眼中愈发朦胧,直到即使黑发的女级长未曾开口,她也会开始自行想象她会说什么样的话。


她白色纽扣的衬衫系得整整齐齐,配着秋季的的V领毛衣以及银绿条纹的领带。校袍上别缀着“Prefect”的级长徽章。是这所学院除了她与身在拉文克劳的阿青以外少有的亚裔面孔,今天长至腰的头发束起了一段,深黑色的发丝有些散落在了外袍里,露出来的部分柔滑而顺直。她说话时会用起伏平稳而好听的腔调,几乎听不出乡音的痕迹。

那是沈毓宁,严青亦的好友,至少在一年之前还是这样。

“如果今天不想做,就去休息吧,我不会告状的。”

她笑起来时会勾起好看的眼睛,那是斯莱特林温和有礼的新任级长,顾丝雨眼前的那俩句话化为泡泡般碎裂的断音。

沉默的序章被划上粗重的黑线,她知晓这段对白从这里才刚刚开始。她是那个过分进行心理活动的主人公,而沈毓宁仍旧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她喉咙里仿佛被什么阻塞了一样,再次咬碎糖果,舌尖的灼痛感让她不得不开口。她用极其生硬的语气说道:

“不,我去那边就好。”

顾丝雨清楚知晓眼前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过错,但她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干脆去旁边整理书籍,不再想看到沈毓宁那张人人喜爱的笑脸。


时间刚刚跑进11月,秋层染的红叶在山顶如奶油般化开落在蓝色的城堡上,组成一幅拼贴画。在今年的节日庆祝讨论中,刚刚担任斯莱特林级长的沈毓宁大胆地申请了一项新提案,在霍格沃茨开展了一项庆祝篝火之夜的活动。

顾丝雨还对这个名词有些印象,那是小时候和母亲去过几次的节日,英国人喜欢在那个晚上点燃焰火,烧毁某个罪恶之人的身体来庆祝黑暗时代已经过去,享受此刻的欢愉。

“晚上的活动安排是稻草人扮演?”

顾丝雨皱着眉,怀疑沈毓宁故意给她拿来了恶作剧的笔记本:“你要一年级的学生来担当活动的主力?”

在麻瓜研究和魔法史联合授课教学一位巫师是怎么不小心点燃了整座城市的方案被全票否决后,沈毓宁趁热打铁提出了她设想的方案。在她的预定安排中,今年的新生会在篝火之夜进行硬币收集的任务,收集设置魔法的特殊硬币,原本的麻瓜们游行时的口号被修改成了“Sickle for the guy”。为他们安排的任务是一边朗读着口号一边在整个霍格沃茨校园里游行(看起来更像是单纯的散步),每人被分配了一个长着叛乱妖精以及巨怪头顶的稻草人,被点燃时会在空中显现出学院的图案。

值得一提的是,点燃自己手中的稻草人是无效的。


顾丝雨在阅读后提出了一个问题。

“那句咒语有什么功效?”

“没功效,只是让他们别闲着。”

沈毓宁眨了眨眼睛,顾丝雨又捏碎了手里的一颗糖。

“如果那样拿着稻草人一群人沉默着巡游校园,明天魔法部大概就要来查明霍格沃茨是不是从阿兹卡班那里偷走了摄魂怪。”

“对于刚学魔法不到俩个月的学生来说,虽然我们只要小心他们别把稻草人不小心变成了黑乌鸦……但以防万一,我觉得还是让他们的嘴牢牢闭上比较好。”

“也是为了让他们更好熟悉校园。”

依顾丝雨来看沈毓宁只是单纯地不想面对那些难以安置的新生。


沈毓宁展示自己手中的那一侧羊皮纸,上面清楚地书写了当天的详细安排。

“级长们会负责硬币的计算和制作,主要的组织安排由四年级学生来负责,一到三年级都作为队员来参与。”

羊皮纸上依次浮现出神气的大猫、紧握双爪的老鹰、盘踞在宝石周围的蟒蛇、伏行于地上的獾兽。

“一年级要负责带着稻草人巡游校园,银西可会布置在各个路线上,至少要周游一遍校园后硬币才会被计入数量。”

“周游一遍是什么意思?”

沈毓宁用手指在空气中拉出一道银线:“从起点到终点。”

“……因为一年级生不能使用扫帚吗?”

“反应真快,不愧是赫奇帕奇今年的代表。”

“我听说是由级长推荐的。”

“是赫奇帕奇级长举荐的你,还有什么问题吗,二年级代表?”

顾丝雨不明白沈毓宁为什么要费尽心思设计一个这样的活动。仔细阅读那份活动说明,她发现沈毓宁已经努力地得到了所有人的许可,一排排的签字让人看得眼花缭乱。这个游戏以麻瓜的庆祝盖伊·福克斯之夜的环节改编,从新生到四年级学生都高度参与。


“五年级的学生呢?”

“准备O.W.L考试,不参加,如果他们愿意,倒是可以在最终胜者上押些自己的彩头。”

——至于更高年级的学生。

她刚想到,还没问出口,就看到沈毓宁意味深长地对自己笑了笑,那颗级长徽章让她回想起“某个事实”,顾丝雨沉默了一下,最终没有如沈毓宁所想把这句话问出来。

她和沈毓宁都知道,严青亦最近的状态并不好。

“如果更高年级的学生参加,能用的魔法就太多了,游戏不公平的话,也失去了节日庆祝的意义。”

“如果一年级学生放弃老老实实地巡游,获得大量硬币怎么办?”

“小丝雨应该经历过吧,一年级学生不被允许拥有飞天扫帚。”

“一旦燃烧稻草人放出的烟火在天空上消失,就判定二年级淘汰,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你们比一年级多学了一年魔法,还有飞天扫帚的优势,”沈毓宁不紧不慢,“没有自信吗?”

顾丝雨没有理她,只是继续翻到下一页,按理说,这里会有三年级学生参与的部分——

是用如尼文写的,她几乎读不懂上面的大部分文字。

“怎么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没有。”

她费劲地从书中抬起头,对上了高年级生的目光,又挪开了视线。

她更喜欢和那些不会说话的辞典对话。不是一面随时用目光注视着你的镜子。更何况她常常只折射出一半的想法,而把另一半隐藏起来,掺些她自己的东西进去。


“在中世纪时,巫师们比现在更钟情于火焰的比赛,”沈毓宁说,“人们的生活离不开火,明火更是一种和空气一样的必需品,巫师们常常是那个不小心踢翻放在稻草堆上蜡烛的鸡,一不小心让热情燃烧得太过,直至到那时候的机构出台了属于巫师的灭火指南。”

“我认为他们只是更喜欢用灌满水的陶罐砸人,不一定是房子。”顾丝雨的视线依旧凝固在那些复杂的文字上,“现在的巫师变出来的火防水了。”

“对巫师来说,我们总要跟随时代变革一些手段,”沈毓宁干脆利落地卷起长得垂到地上的羊皮纸,把它们扎起来,“比起引起麻瓜的注意,还是这样的游戏形式安全多了,对吗?”

顾丝雨没回答,沈毓宁平稳的声音又在她脑中响起。

——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她扭头去看沈毓宁,对方神色自若地用羽毛笔蘸了蘸深绿色的墨汁,划出一道漂亮的花体字。她当然对自己的烦恼只言未提,但她很快把自己停在有关药剂学和魔咒学的分区的手缩了回去。斯莱特林级长用盛满温和的笑意看着她,房间里没有声音,她看着她,就好像校袍随时会坠落在地上,露出藏在里面的巨怪一样。

“那么长时间没见阿亦,小丝雨请代我向她问好。”

她触碰书籍的手指抖了一下。


——去年阿亦没有当上级长,小丝雨不高兴吗,如果她今年像我一样要处理这些,和你的闲聊时间就会变少了。

“如果你遇到什么如我所想的麻烦的话,或者——不方便告诉阿亦的事情的话,我来告诉你施放所有这类咒术的要领吧。”沈毓宁的笑脸就像她的级长徽章一样顽固地粘在脸上,她随手敲着桌子的边缘,让顾丝雨警惕着她是不是打算做些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


“你应该在书上看过关于它们的所有介绍,小丝雨,那些有破坏性的咒语和下意识抵抗它们的本出同源,如果看到有人施放恶咒。”

她眯起半只眼睛,狭长的目藏起了视线的指向,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或者小丝雨自己想要练习——”

顾丝雨全身紧绷,心底想的话脱口而出:“我才不会像你一样。”

“像我一样什么?”

顾丝雨噎在了原地,看到沈毓宁神色自若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基本防御咒》,做回那个颇有声望的斯莱特林级长。

“如果想要自己练习防御魔法的话,可别忘了,和它们所有的敌人所做的一样——全神贯注,用眼睛在他们身上抛下钉子,你必须用眼睛和它们保持联系,不要让你的对象跑掉。”


04 蓝胡子用那只臭袜子做门托斯

“拜托,我以为没人会想要碰它的?”

——你找到问题的答案了吗?

——不,或许反而问题变得更多了。


拉文克劳的门环不负责回答她提出的问题,它只是个忠实的记录者,她一直认为那扇门——并不是检查,而是记录,一个问题有着上千百万种答案,最高深的魔法也无法穷尽所有问题的答案。每当有一位拉文克劳学子提出有可能正确的答案,它就记录下来,作为丰富知识的奖励,打开那扇休息的大门。

“我在黑夜中沉睡,于白昼时醒来,你永远看不到我,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是什么?”

严青亦轻叩了三下门环,说:“影子。”


事实上,她意识到熟门熟路的赫奇帕奇今天已经先一步到来这里。这件事追溯到最开始的时候,对问题不熟悉的赫奇帕奇还常常被闭之门外。她明白对方想要化解自己顽固不化的态度,便拿出那扇对谁都公正无疑的门作为她们之间的说法,至少,她多了一个借口,顾丝雨不能再说是自己将她闭之门外。

——我以为阿青知道上一个认为自己公正无疑的还是分院帽呢?

她欢快地笑起来,就像她终于掌握了通往正确门扉的钥匙。


拉文克劳休息室的其他人已经对那一抹黄色的存在感到见怪不怪,在她进来时投来友善的目光,甚至还会友好地提醒她。

“严,你的小猫头鹰到了。”

她们甚少在意顾丝雨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不计较那抹亮色在这里是否刺眼,那就像一个只开弓不回头的问题,因此在这里,那位斯莱特林级长最开始就没有被提及,她的同学们对大部分事情漠不关心,这对她当然是件好事。或许仍有人对低年级的赫奇帕奇频繁造访此地的缘由感到好奇,但是在一番思考之后都会选择不去关心这件事。

她们大多只是耸了耸肩说,“啊,那是很容易想到的,无论如何,她总是有问题才来到这里的不是吗?”

顾丝雨成功靠着自己的答案让门环思考了一分钟放她进来的第一次后,严青亦便不再刻意竖起另一扇门,默认她可以在这做自己的事情。今天,她靠在弧形窗户的另外一侧,坐在严青亦平时惯常选择的位置旁边那个扶手椅上出神,手上拿着一本薄薄的手册。

“这里会比图书馆更好吗?”

她说:“我认为是。”


就严青亦看来,顾丝雨的即时反应要和一般人稍微不同些。比如,一般人此时的反应应该是下意识藏起那本手册,而她却直接向她解释起来手里那本册子。

“这是今年三年生的活动安排。”

她补充了一句:“是用英文写的。”

严青亦扫了一眼册子上急促写就的手写体,在她旁边坐下:“我知道,上面写着呢。”


沈毓宁所策划的篝火之夜的活动已经成为了这些天所有学生的谈资,能参加三强争霸赛的幸运儿并非年年都有,对大部分人来说,霍格沃茨的学院生活已经在入学之前多次听长辈提起过了,在品尝过霍格莫德的滋味后,还没成年的孩子们在圣诞节来临之前翘首以盼,对着有他们作业几倍长的违禁品清单羊皮纸乐此不疲地研究,过着如同比比怪味豆一样滋味光怪陆离的生活。

原本,在万圣节晚宴到圣诞节之间,只有魁地奇比赛算得上是较大的正式活动,凑巧的是,今年恰好天气不佳,所有球队的比赛都被推迟了,沈毓宁瞄准了这个空档,推出了她的想法。一下子成为了中心话题。

“在研究战术?”


拉文克劳的休息室不像格兰芬多那么热闹,大多只有长袍摩擦着沙发绒面的沙沙声,几个学生凑在一起交流论文题目,眼前的低年级生多少也沾染了些这儿讨论的习惯,连声音都变得低沉些。她把自己裹在略显宽大的毛衣里,偶尔用羽毛笔在笔记上画个不明意义的圈。偶尔嘴里自言自语些什么,或是打个哈欠,当那间权当是保暖用的校袍盖住手臂时才会摇动一下身体,在沙发上磨蹭一会,琥珀色的眼睛停在在那份并不长的羊皮纸上。

她用手肘撑着头,除了那身鲜艳的暖色校袍仍然与这里格格不入以外,几乎已经融入了这里。

顾丝雨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后又点了点头。

“我原本想说我不打算花太多时间在上面,但事实不是这样,毕竟他们比我们高了一年级。”

“你认为三年级和二年级相比,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在于能去霍格莫德。”

她佯装无事地看了一圈周围,顿了顿说:“或者,我猜也有可能是比我们多上了几节选修课?”

——也许你认为她会在篝火之夜上出一道如何区分猪头酒吧和三杯扫帚的题目?

——我不知道,她会吗?

顾丝雨的眼睛清澈而坦然,干净利落地把她那层用来拒绝他人的伪装剖个干净。她最初介意这样是否会惹她不快,直到她说有话就说才是她认识的那位赫奇帕奇,于是顾丝雨在几番试探后放下了那份小心翼翼的维护。

“不过实际上策划是四年级的学长学姐们负责。”

她像是刚想起来似地补了这么一句。

严青亦说,她最好还是聚焦于三年级的那些选修课内容,实际上,那些课本对低年级学生也同样开放,只要有心,你能在霍格沃茨的图书馆找到所有的课程内容。因此她猜测这会作为类似“附加题”的形式放入比赛中,方便某些不打算守规矩的家伙们弯道超车。

“我可以给所有人出一样的题目,但是把其中一部分换成如尼文的文字,这是三年级的课程内容,但并不违反规则。先解读出来的人必然会得到优势。”

那个小女孩从她这里得到了建议,但不会完全听她的,这点她心知肚明。

她听了严青亦的话垂下头,缓慢地、无节奏地点着脑袋,好像要把在这之前遇见的无关紧要的单词全部丢掉似地,然后,如她所想开口:

“阿青一定有如尼文的课本吧?对不对?”

“不是那么新,并且还充满自说自话的笔记。”

“当然,这好极了,”她的眼睛比霍格沃茨最高的三座塔楼看到的星星更加明亮,“这里要比图书馆更好。”

“是吗?如果你那么觉得的话。”她回屋去取旧课本,思考着刚才看到的东西。


理论知识暂且不提,沈毓宁大概不会在本质上作出有区别对待年级之间的企划——不管怎么说,那对她也毫无好处。主管人是四年级们,而不是她,即使为了争选来年的级长而好好表现,她们也不会让沈毓宁插手过多,可是……

她想到那次为那位级长带来巨大声望的决斗,生涩的疼痛涌上大脑,揉了揉额心,睁眼时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今天还有一个人在这。

顾丝雨从她手中接过课本,维持那样捏着的状态歪了歪脑袋,她猜意思大概是,不舒服吗?

只是有些在意规则里的遣词造句,她松手笑了笑。

“表面看起来,这个游戏的核心看起来是通过移动获得资源,然后互相竞争以求得硬币数量的最大化。”

“因为只有获得硬币才能启动燃烧稻草人的装置,这样不对吗?”

所有稻草人都不能被官方设置以外的魔法点燃,至少沈毓宁是如此保证的。

“规则里是这样说的,”严青亦坐近了些,顾丝雨摊开手中长长的羊皮纸卷,搁在两人的膝上,墨痕自动展开成了两页,“所有学生必须移动才能获得银西可,银西可用于点燃稻草人,而稻草人全部在一年级学生的手中。”

“这里的‘移动’有两层含义。第一项是‘如何移动’,”她在第一个字母M上勾了一个圈,“这一点的用意很清晰,是为了区分不同年级的魔法能力。”

“我们和一年级生最大的区别是我们被允许使用飞天扫帚。”顾丝雨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三角,随意勾勒出几条乱线,“三年级的优势呢?幻影移形?”

“霍格沃茨内不允许幻影移形,况且,这个魔法要等到六、七年级才会教学。”

羊皮纸上多了一个叉。


“在霍格沃茨移动的方式有很多,比如,画像之间可以互相移动,某些房间的地板下也存在活板门,除了这些外,还有个非常简单的方法可以快速移动到另一个地方。”

顾丝雨想了想:“飞路粉?”

“壁炉只在部分地方存在。”严青亦沉思了一会,在羊皮纸上写下:

Portkeys(门钥匙)6

顾丝雨凝视着那几个字母,仿佛它们随时要变成蝌蚪跑走,她用手指在上面轻轻划了几下,一个完整的单词从中间开始逐渐分离,变成了*“Port”* 和 “Keys”7

“这一定是把特殊的钥匙。”

“当然,不过我想你大概率是不会在霍格沃茨见到它的,”严青亦说,“制作一个门钥匙必须进行申请并得到魔法部的许可,并且,它还有一点小小的缺陷,所以,不用期待来年他们会在猫头鹰寄来的信上附上一把门钥匙样品了。”

顾丝雨用手指扰动着纸张的边角的动作停了停:“阿青用过门钥匙吗?”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是只在书上见过一遍的知识,阿青一定会告诉我出自哪本书,如果没有,那就一定是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对不对?”

“我的确用过一次。”

严青亦笑了笑:“如果你想阅读一本叫做《门钥匙误用史》的书的话,这里应该还有抄本,不过,就我个人来看,那些为了防止麻瓜误用而特意寻找的东西,有时候的确太不起眼了,反而不太方便。”

“虽然它能同时传送许多人,不过根据它一次性的性质,在学校活动这样的场合使用不算合适,和它相近的还有另一个方法,能够隐秘地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相似的东西……”

顾丝雨在原地思考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后出声:“密室!”

她声音压得极低,在片刻的欣喜之后就迅速用双手捂住了嘴,脸上一副困惑的表情。

“别担心,不是你。”


顺着严青亦的目光看过去,远处的几个学生围着小圆桌发出欢快的笑声,严青亦把她的手轻轻拨下来:“拉文克劳也会在得到答案时开始欢呼。”

她这才舒展下身子,就像在魁地奇中看到己方的分数板已经超过对方一样安心起来。

严青亦说:“密室就是收藏秘密的地方,别迷失在那里,有些秘密的主人总是自己都忘了收藏过它们,另外,记得离开之前,你要留扇门。”

“你之前说的问题,解决了吗?”

“不是特别顺利,我感觉我可能误喝了什么药剂。”

“有什么症状?”

顾丝雨想了想说:

“没什么事情发生,一个人什么都没做错,但我却控制不住自己讨厌对方。”

“那是很正常的,爱和恨都像暴雨一样来得毫无缘由。”

“即使是讨厌一个人也没关系吗?”

“有一句谚语是这么说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顿了顿,“当然,就我个人来说不推荐这种方法,因为我们总能在力的双方找到施加和接受的两方,如果有天,你控制不好这种感情的施加幅度的话。”

“会从跷跷板上滑下去。”

“如果是这样,你最好期待那个座位离地只有几个拳头的距离。”

严青亦把如尼文的课本塞到顾丝雨手里,猜测顾丝雨误服了仇恨药剂。8

05 睡不着公主的夜晚

床板由压在一颗比比怪味豆上的二十层鸭绒和二十层床垫组成,于是她开始默念,“睡意飞来”。


故事从来不是这么讲的,比如说,你小时候就更好奇,那位母亲是怎么弄来了二十床床垫,又是怎么在一间房间里放下那么高的床?如果你能成为那位公主,一定会惊讶于自己优秀的感知能力。即使隔着二十扇铁门,你也能听见伸缩耳落在地上的声音,后来的你一定为国家从事间谍活动,成为名副其实的公国之主。母亲总是日复一日地讲着重复的故事,结尾戛然而止,因为真正的夜晚已然降临,她告诉你,这些事情等你长大便有答案,等你来到了这个年龄,你发现母亲并没说谎。

事情的解决方案不会有比一勺盐更复杂的味道,那位母亲用了一个无痕伸展咒,而真正的公主在进入城堡前服用了感知药水,证明了自己是一位真正的巫师。


在金碧辉煌到令人眼睛发疼的室间,镜子对你幸灾乐祸地说,也许是吧,希望在明天你去上课的时候,那些老师不会提问你昨晚休息得如何。

你说,当然,你会告诉他们你像别人看你一样看见自己,直到看不清自己的脸面,眼睑合上和打开时都是一样的黑暗时,你就睡着了。

这也有些弊端,比方说你看反了镜子里的时间,所以不得不迟到了第一节课。

你挥动魔杖,那些华丽的吊灯和镜子反射出的光芒顷刻熄灭。黑暗中只剩下角落处些微的萤火,你弯下腰,看到其中闪烁着自然界最微小的荧光咒,一只萤火虫颤栗地抖动着自己的翅膀,发出微弱的光芒,就像刚刚淌下烛油的蜡烛,你紧紧盯着这里除了你之外唯一的活物,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翅膀,世界从此天旋地转。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找到这里,最胆小的密室高声喊叫。

它在你的手掌发出哭声,变成影子跟随你在你身边,你看着自己手指上沾到的糖霜若有所思,那是把不会被人轻易找到的钥匙。

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害怕那些飞行生物的,它失策了。你想了想,告诫它下次变成蜘蛛的样子说不定还更有用些。


你看向前方,四面无门的房间凭空在前方塌陷出一条向下的阶梯,两边都镶满了镜子,从玻璃深处显现出幽幽的灯火,走过密道,从那些镜子里看见一面镜子里映射着无尽的星海,你从里面闻到了和天文塔相似的气息,某种类似黑洞的东西吸引着你向前踏步,仿佛再往前,你就能窥得宇宙最深的秘密,直到你的影子把你拉了回来。

西侧的镜子里是一座完全由水晶和宝石构成的花园,红宝石做成的苹果结满了整棵树,那影子由黑曜石组成,水晶池塘中的水静止不动,每当耀目的太阳将宝石般的花粉送到黑洞里,你身上的影子便更加暗淡一分,映照出水中你熠熠生辉的面庞来。镜子里的你对你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脱下校袍,桌前是即将入学的公学的预习课本。

她伸出手,而后你跟随她的动作,在书包里找到一把钻石做成的钥匙,它无比坚硬,即使用烈火咒也无法毁坏。

望向东侧,一座无边无际的图书馆映入眼帘,每本书籍都比禁书区最深处的那些储藏还宝贵些,那些几乎破皮的封面下闪烁着独特的光辉,记载着你从未见过的某个世界的历史,其中一本会把你翻开书页的手切断,另一本会让你一整天内都无法停止地胡说八道。你的影子悄悄攀上某节书架的边缘,将那本你要找的书吞入黑暗,一枚银线绣成的书签掉入你的手中。

每间镜子似乎都映照出与你相关或是无关的事物,或具有吸引力,又或者对现在的你来说还毫无意义。你问你的影子,这里的出口在何处,最胆小的密室说道,有这样一间密室,你拥有每扇门的钥匙,唯独告诉你最后一扇门不能打开,那么,它还叫做密室吗?所谓的密室,一般是在进入方法和位置上进行保密,从而达到密室的效果。但是,当然,进去了以后无法出来,那也是一种密室,没人规定所有的门都要有钥匙,就像你的前方未必有出路。

你走到长长的走廊尽头,没有门,只有高悬于上方的三张画像,一个手里拿着霍格沃茨的教本,一个身着旅人的装扮,另外一张为魔法司工作,三张都是你的样子。


如果我说,有一天你会变成那样,你相信吗?你的影子问。

那可有些滑稽,你说。

你不喜欢?

我现在知道你的名字了,你把手贴在画像上,你是过去与未来的镜之长廊。

镜子犯了一个错误,你知道,对麻瓜来说,一旦被拍成照片,就会一动不动地呆在上面,永远保持不变了,但对巫师来说,并不是这样。

——所以,这并不是画像。


你抬起头。


而是几面比较特殊的镜子。


魔法司的身影开始移动,露出身后的门,你的影子开始叫嚷起来,不,就算找到了门,你也进不去。

你想,钥匙在锁眼里,所以,如果你要找到答案,就得从问题出发。

你丢掉手里的钻石钥匙和银线书签,用力地抓住身下的影子,用魔杖指着它释放了变形术。

——钥匙(Key)

做这个变形只需要取走一个单词。


你把影子做成的钥匙插入锁眼,没有尽头的走廊再次在面前铺开,走上楼梯的地方陈列着几十扇一模一样的门,和那个残酷的童话9一样发着光,只有最后一扇门暗淡着,像一团模糊的黑影。

你的钥匙用微小的声音说,一旦你走进这条路看到门后的一切,那个未来就不会实现了。

你停在原地,等到声音销声匿迹,再次出发,黑色的皮鞋在最初那一级停留了一会,又继续向上,一级一级地走向日渐晦暗的黄昏投射的地方。

好在这儿的主人还给你留了扇窗。


越往上走,台阶的容纳之处就越是狭窄,但是你似乎有着变形的天赋,对吗?走进此间的未来,你现在似乎知晓万物的生长与扭曲,存在于此处的法则和真理。你把自己扭曲,变成另一个样子,然后短暂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弭,你知道,你无所不能,想象一下世界上所有的可能性吧,变形学就是这样的艺术。你是一颗苹果,还是秋天时树上掉下的第一枚红叶?你流进大海,又升上天空,看到一只老鹰站在拉文克劳塔楼上遥望。它看的不是你,你当然知道,因为你已经化身无形的风。你要掀开幕帘,钻进窗子里去,你要去看看未来。

然后,你看到前方是一块透明的玻璃,上面却没有映照任何东西。

进来时的门已经被锁住,你背靠着玻璃坐下,听到身后传来声音,来自密室的某处的人和你开始对话。


——是刚到吗?

我爬楼花了些功夫。

没有容貌,只有声音,初次搭话,你们之间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


——你都去了哪些地方?

你说,你去了秘密构成的永夜黑洞、水晶制成的花园和铭刻着永远的图书馆。

——我去的是所有建筑都倒悬于天空的城市,游鱼在火焰中穿梭的海洋、以及盛产回忆的森林。


没能得到这些房间的钥匙,你感觉有些遗憾,对方也是霍格沃茨的学生,你和对方谈古博今,畅聊一切,你头一次觉得对话这么畅快。即使你未曾见到对方的面孔,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背景你说,你来这里是为了找一本书,而对方则称这里为一种试炼,只不过走完了所有的路,她还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只是同学的恶作剧……他们一定没想到这儿是这样的。应该更没想到还有主动进来的。

你笑了笑,说这里可比禁书区安全多了,你可是得到正式申请才进来的,你遇到一个棘手的问题,唯一解出过问题的人来过这里——只是,恐怕没人想得到在最初的房间还藏了一个门托斯。

——这么说,你经常出入禁书区了?

我经常过目那些因为出入禁书区被处罚的学生论文,你回答道。

——我们学院的惩罚之一是装病去校医院喝十杯提神剂。10

或许应该祈愿魔药课的时候不会把邻座人耳朵里冒出的蒸汽当做可以开盖的证明。


——那当然会被老师训一顿。

说不定这才是真正的惩罚?

你们同时笑了起来。


——对了,你获得的提示是什么?

你把进入密室时看见的那句话念了一遍。

像别人看你一样看见自己。


那你呢?

——你获得幸福的唯一机会,取决于与你的本性最相反的一面。

你们在这间密室的最后一个房间的两端无尽地蹉跎时间,谁都没有提起怎么出去的问题,直到最后一个话题聊尽,你听到对方说,别担心,等一会后,这里的门自然会打开。


你怎么知道?

——可能,我比较擅长等待吧,我在那间火焰的房间里等到了火焰消失的那一刻才出去。这个地方似乎想考验你的耐心。


那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听到对方的话,你模糊的猜测有了确信的证据,你尝试着扳动玻璃的边缘,正如对方所说,时间一过,事情已经出现了变化,方才移动不动的玻璃现在已经可以挪动,你把镜子放在一个合适的角度,正好在天花板上投射出进来时的那扇门。

你说,门也不一定是出现在眼前的。

你用你的钥匙开锁,在踏入镜中出口的前一秒,你迟疑了一下,问起玻璃那头那个人的身份,然而始终没有回应,按道理,你们面临的问题应该是差不多的,良久的沉默让你几乎怀疑对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在你终于打算先离开的前一秒,她的声音响起:

“我叫沈毓宁。”


06 镜子里是星期天

但那个邮差从不休假,一如既往地送来昨日。


轻柔的雪花落在望远镜镜片上的时候,室内的光跟随太阳一起落下了,收起黑绒布似的夜,教室里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严青亦把属于天文课的练习道具放好,看见沈毓宁已经用细长的手指把星图折叠成整齐的形状夹在袖下,笑着和她说自己还没完成,等下回再来做剩余的部分,和她一起走出教室。

“其实,我小时候总以为只要夜晚无云,任何地方都能准确观星。”

“人眼所能看到的东西太多了,星星在其中太过渺小,”严青亦说,“巫师能看到的就更多了,听说,有一种夜间生物也会影响观测,只不过大部分人看不到。”

“我猜那种生物一定是飞在夜空中的,”沈毓宁突然停下脚步,“不过,我没有阿亦读书那么多,应该是错的。”

“我可想不出那么有想象力的东西。”她瞥了一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的伙伴,“不过,一切的想象都有基础的论据,也许你在什么时候见过的类似的生物,就像……你还记得上次的事情吗?”

“当然,你被教授说了后闷声了一节课,结果在下节课直接写了一篇论文告诉那家伙‘您说的有关地球离太阳近时是夏天,远时是冬天的论断是完全错误的,四季主要由地球自转轴的倾斜导致太阳直射角度变化引起,与地球与太阳之间的距离并没有什么关系。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那不是我的本意,”严青亦说,“我原本只是打算课后交给他,但他让我朗读一下,似乎想让大家都知道。”

“好吧,现在我们都知道这件事了,看待事物不应该单纯从两件事的亲密程度来看,而是观测角度,对吗?”

“不过,我当时说的是‘关联程度’。”


白色的冬不知不觉渗透进每丝空气里,攀上天文塔完成观测作业后,白昼早已消失。钛灰色的黑夜之前,唯有几颗零零散散的星星像忘记收起来的零钱一样照明方向。她喜欢这个时候忘掉魔杖和所有学会的咒语,像麻瓜生活时一样将自己的一部分融入黑夜,无人注视自己,也无需凝视他人,只需随着像胶体一样柔软细腻的夜行走,回到她该去的地方。那时湖边结了冰,她们散步时能看到自己被微弱的月光和湖水倒映出来的黑影,沈毓宁说,无论怎么小心,人都无法摆脱自己身上的阴影,而她只将这件事轻轻摘过,认为她们并未违反校规,自然也不必如此紧张,旁边的人便松了性子,换回某种带着热意,令人安心酥软的语调。

她与沈毓宁找了一处偏僻的方向用魔杖对准湖面,念道:“Veritas Exchaelum!(真相显露)”11于是从湖面中央凭空出现一个大洞,既不像从冰面裂开而至,也不像是光线的倒影。她们凑近研究过,发现那口子约能容一人进去。沈毓宁再次念道:“Occultus Veritas(保持缄默)”后将魔杖丢入洞口,那口子迅速又闭上了,严青亦看了沈毓宁一眼,沈毓宁笑了一下,没有作更多解释。


她们准时在宵禁时间之前回到各自的休息室。对还没想出今天的答案的拉文克劳们来说,这时间还不算太晚。凯特和她打了个招呼,如果继续这样,她有理由相信她的室友会再去魁地奇球场来一场夜游或是和管理员的捉迷藏游戏,阅读今天的题目后,她在门环前站定了一会。

“答案是,人心与秘密。”

大门应声打开,凯特和几个一同流落在外的几个学生叹着气回到休息室讨论起来,严青亦回到自己的卧室,从衣袍内衬缝上的口袋中翻出一枚银西可,对着粼粼的反光再次念动魔咒,从以硬币为中心扩大的空间中拿出了沈毓宁的魔杖。

空间门消失后,银西可没有掉在地上,而是直接掉进了那个神秘的空间,直到通道再次消失。

她后知后觉地想还是应该打盆水来,她本想着硬币太小会不会有取不出来的风险,却没想到在这处翻了跟头。


沈毓宁的魔杖收进抽屉后刚刚好压着对方去年给自己寄的圣诞卡片,这时凯蒂斯·朱利安推门进来,问她圣诞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留在学校,严青亦说。

大概是因为降温,今年的圣诞人稀少些,凯特她们都选择了回家,在留校登记表上签字的人不过一一二二,而她不出意外又在上面看到了沈毓宁的名字。


在金铃铛的歌谣声中,她们在礼堂碰头,经过彼此长桌时打了个招呼,而后在格外安静的长廊见面,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响起,她知道那一定是沈毓宁。

沈毓宁看上去刚结束斯莱特林的聚会,刚刚饮用过蛋奶酒的脸上微红,在刚刚变动的楼梯上退了一步,严青亦撑了她一把。她负手转向画像,问严青亦什么时候把魔杖还她。

她瞟了一眼对方说:“不是被你丢进密室了?”

沈毓宁说:“你没拿出来?”

“我想斯莱特林的休息室应该没有在什么我不知道的时候上了猫头鹰邮政的黑名单。”

“或许是因为去年收了太多生日贺卡的缘故吧?”

“庆祝你的?”

“那些无名的幽灵,他们总喜欢争论祖上究竟是谁分封的谁,最后去确认的时候,才发现故居现在都已经换了名字,所以他们的寄信地址都是斯莱特林学院。”


沈毓宁给她讲了一个有关斯莱特林学生对学院有着强烈归属感的笑话,大概是冬天让面部的神经格外紧绷的原因,她没能笑出来。

她和沈毓宁用了一个学期的时间发掘那个神秘密室的答案,第一次在里面拿到那卷神秘的咒语书的时候,沈毓宁主动对她说,阿亦应该懂得这部分吧,我来负责另一部分怎么样。

谁都没有提起要不要把这件事报告给教授们的事情,羊皮纸的原本被她们放在原位,内容各抄录两份,她们每周见面二到三次,在公共必修课的休息时间交换彼此解读的结果。严青亦总是一个人去图书馆,在黄昏的时候等来那个黑色长袍的身影,沈毓宁的行踪令人捉摸不定,却总按时带来自己的那一部分,严青亦曾开玩笑地说,她一定是偷偷研究出了新时间转换器,沈毓宁说,是吗,那魔法司可得给我颁个大奖,付与足够的金加隆才行。

“不过,也有可能会站上威森加摩的最高议会,问我是什么时候偷偷从里面偷出了一件没被销毁的转换器,”沈毓宁在自己的羊皮纸上勾出两条线标注好范围,橄榄绿的墨水渗透了纸张,在一阵流动后停滞下来,“阿亦想知道吗?”

“不是现在。”

严青亦在沈毓宁的结论上添加了一个注脚。

解读的结果意外地令人觉得简单,这间错综复杂的密室被施加了多个复杂而高深的魔法,历史悠久,暂时无法定位到某个具体的巫师身上,其中蕴藏多个结构互相咬合变化的房间,就像她们曾进去过的几间一样。出去的条件根据遇到的情景不同也会产生变化,然而进去的条件却很简单:

——付出一个自己的秘密。


它像一口不知满足的黑洞,吞吃着所有有价值的秘密们,从那些失传的巫师手稿到某个惊天的巫师界八卦,从你今天是不是偷偷在课上打了个盹到不可饶恕咒的使用历史。

总而言之,一个秘密交换一个秘密,如果有机会从里面出来,或许就能得到有关那些遥远魔法的秘辛。

或者更有可能只是知道鼻涕虫的一百种辨认方法。

严青亦说:“向他人交付信任给出秘密是一件危险的事。”

“我倒是觉得单纯作为一个交换书信和流通禁止品的地方还不错。”

“你有吗?”

“我总想把自主烟花12用在霍格沃茨的庆典上。”

沈毓宁从长袍下拿出单根包装的烟火。

“有个手脚轻快的斯莱特林一年级偷偷带进来,我问他借的。”她的声音懒洋洋的。

“阿亦,我有一个想法,我们可以让更多人参与密室的解读。”

“你是说要公开,还是报告给教授们或是校长?”

“一道谜题应该让更多人来参与,你不这么认为吗?如果报告给校方的话,这个问题就不会再有学生参与的余地了。”

沈毓宁的眼睛勾起来,笑得像弯弯的月亮:“我想,我们可以制造一些传闻,把那些比较安全的密室分成一个个小的部分让所有人都能参与,这样就不会引起教授们的注意,然后——”

“我们需要一只猫头鹰来寄送这些信件。”


沈毓宁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好像和那些雪一样,落在她身上后就迅速融化,变成一摊流动的水,像是冬日里刚刚离开篝火后还没来得及变冷的体温。

她的用词总是带着些困扰的,好像无论提出什么,她都带着那颗温柔体贴的心考虑着什么,她愣了一下,想起和她的初遇。

——阿亦,在不知道密室的开启方法之前,什么样的人会对着那些花纹重复的墙纸和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陈述自己的往事与心情?

“或许,是不小心在人生中遇到了个坎,又或者是出门摔了一跤吧。”

“是她们走的路要比旁人更波折些。”

严青亦朝着前方走去。


“去哪里?”

“猫头鹰棚屋。”

严青亦用魔杖点燃着小小的萤火,干脆地朝着猫头鹰棚屋的方向走去。

沈毓宁迟了一步跟在她身后:“走得这么快,都不等等我。”

“你不是魔杖丢了吗?还打算摸黑回去?”

严青亦看她一眼,沈毓宁的语调虽然慌张,步调却依旧稳稳地跟着她。

“只是正好顺路,”她这么回答,话锋一转,“你那封信呢,正好一起寄出去?”

“只是给家里说一声不回去过圣诞,横竖也是晚了,倒不如别寄了。”严青亦摇摇头,“你说的信的内容,有什么头绪吗?”

“大概有。”

她在猫头鹰棚屋咬着笔杆思考。

“就叫做密室挑战吧。”

她们二人走出黑暗的猫头鹰棚屋,正好能望见缩成一团点状的黑湖,月光在水面上铺出非连续的银色道路,严青亦在黑暗中擦亮粉红色月亮形状的烟火,烟火慢慢升空,她们像家人一样团聚在灯火之下。


07 梦里可以安眠

亲爱的各位同学:

关于某个尘封已久的地方,您是否了解详细情况?

或许你曾在入学时就听说过,有关这座古老城堡的种种传说,如今,数间至今未曾探明的魔法房间——又或者,密室,即将在不同地方开启,其中埋藏了着勇气、坚韧、智慧和精明的宝藏。

如今,这扇大门或许再次向你们敞开。……如果你决定踏出这一步,那么请保密此事,在你的梦境开始之前,来到……(中略)……愿传说与秘密与你们相伴。

霍格沃茨临时事务司 敬上


“你看见什么?顾。”

“什么也看不见。”

顾丝雨把裹满糖粉的面包圈泡在牛奶里咬了一口,糖分与奶质在口舌之间迅速化开,这让她多少从闭着眼睛进食中打起了点精神:“但我想即使我被蒙着,我也能吃饭。”

“真的?”

“你知道的,我只说真话。”


后辈迅速把贴在顾丝雨眼睛上的卡牌拿走的时候,巧克力蛙一跃而出,险些从她的手中逃走,轻纱般的斗篷包裹着深色长发的莫甘娜,这已经是这些天她们抽出来的第十三张莫甘娜。

“宿敌的眼睛里总是装着彼此,我以为你能看见梅林的身影呢。”

“不如下次多带些金属来,也许亚瑟王会帮我们抽出尼可·勒梅来。”

“我姨妈家的塑料玩具不错,但我担心那会让亚瑟王也变成童模版本。”后辈把巧克力蛙牌收好,“可惜,如果是梅林,就能去交换新密室的消息了。”

“我总觉得他们开的价太高,如果是我,就会想要点别的,”顾丝雨视野开朗,又捡起一块面包圈沾了一点点盐,“况且,下次魔咒课的考试范围这种宝物听上去就像个狡猾的圈套。”

“我敢肯定没人会相信他们会拿出真货,毕竟设计密室的人又不能穿越时空,但是,除了他们自作聪明放到那里的答案以外,这也是一个实打实的还没发现的密室。”

“而且入场价格还很便宜,噢,原来是这样,不过我们没有梅林,你说这个怎么样?”

顾丝雨拈起半个被咬过的面包圈,对上后辈的眼神,似乎是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好吧,一个面包圈或许是有些想当然了,但我还知道更好的。”

“什么?”

“两份这种面包圈。”


离开礼堂的时候,她留意到斯莱特林席位上有一个位子上空着。

“下一节课是飞行课?”

“当然,你应该比我记得更清楚。”

和在麻瓜世界时就读的学校的一样,霍格沃茨总是称职地为她们制造着所谓各种迷惘、无知、和迄待解决的问题,一眼望过去,她们站立在永远填不饱肚子的甜甜圈上,有时摇摇晃晃地行走,更多的时候在自己未察觉的时候掉入兔子洞,一边思考有关危急世界的谜题,一边计算着还有几分钟下一节飞行课会迟到。

也许学校是公平的,五分钟前顾丝雨会这么说,学校作为——生产问题的好地方,自然也也提供了当你思考时发呆站立的空间。

踩在随时可能把你抛到另一端的画像上的楼梯上,熟记这段小路的捷径和每一扇密道能让你在三分钟内赶到教室,而免于一整节课都只能在地上练习的糟糕惩罚。

五分钟后,顾丝雨因为突然变化的阶梯掉进了一个密室。


“听我说,我没事,也没有被门钥匙传送到外太空,地球一天只转一天,我想它还没我的飞天扫帚快,即使我再怎么想干脆地被甩出大气层,也得被重力和诊断书固定在这。”

她在某条轨道上出了点岔子,掉进了密室里,坏消息是,她错过了整节飞行课,好消息是,因为这件事被定义成意外,所以她并没有被布置额外的作业,还被免除了这两天的魁地奇训练。

“我一回头,你就不见了。这太糟糕了,还好我马上去找了——”

后辈带着担忧的声音被顾丝雨打断。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她转过头,不知道是刚刚喝过的药的作用还是摔进那个突然出现的密室通道时压到了手臂,左肢几乎僵硬得抬不起来。这使她几乎只能用一种别扭的姿势去看站在担心的后辈身旁的另一人,“意外——你是这样写说明的吗?”

沈毓宁背对着她,正用逐渐变暗的阳光读其他人给她送来的问候卡片,似乎是终于欣赏完了那些简单的语法和花哨的单词,她公事公办地说:“除了这个理由以外,你以为还有什么理由能把你们私下探查密室的事情一笔揭过吗?”

“如果你问我对于此事的看法,那么好好修养吧,过几天就是活动开始的时候了。”

这应该是她和沈毓宁之间最短的一次对话。

事实上,一年级时顾丝雨被突然在严青亦背后出现的沈毓宁吓到时发出的惊叫才是,不过她选择性忽略了这件事。


后辈一边告诉顾丝雨这两天的安排变动一边抱怨最近多变的天气,走进草地时,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雷声,并且越来越响,她们忐忑不安地向教授要求停止这节课的教学,教授看了一眼天空,拒绝了她们的请求,所有人惴惴不安地飞了一节课,竟然真的没有一滴雨水落下。

“如果温度够高空气又干燥的话,那些雨水会在落到地面之前就被蒸发掉。”她打了个哈欠,感觉大概是药水的作用,一阵困意袭来。

“现在可是冬天啊?”

“那大概是,”她把自己缩进被子里,声音闷闷地,突然想起未来一周都没有飞行课和魁地奇训练的事情,“只是——有人想吓唬吓唬你们。”

“有人?”

“梅林。”

“就因为我们拿了莫甘娜的卡片?”

“也可能是因为他洗澡的时候正好没交水费。”

“以那个时代的人来说,他洗澡算勤快了。

“之前申请球场练习时间的时候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顾丝雨感到自己的手臂稍微放松了些,趁后辈没往这看的时候在送来的慰问品里掏掏找找。翻出一块甜饼干,“不过以前倒是没有因为天气停止比赛的先例,不知道最近……”

当然,按照医嘱她现在最好什么都别吃。

“还真巧啊。”

后辈的声音和门把手转动的声音重合,严青亦盯了正要和她从一个门出入的沈毓宁至少有三秒。最后,沈毓宁说:“小丝雨的饼干不错,阿亦也尝尝吧。”而后转身离开。

顾丝雨想,最近的巧合未免太多了点。

后辈匆匆地离开去上下一节课。严青亦合上门,打算找个地方坐下的时候,发现周围的椅子都堆满了慰问品和礼品卡,她在原地停顿了好一会,最后捡起最顶上的饼干盒,在空出的那张椅子坐下,拆开包装捡了最上面的原味饼干咬了一口。

“味道不错。”

“她们都说太咸了。”

顾丝雨偏过头,转头去数窗户上灰色的水渍,出于某种自己无法提及的心情,不太想被严青亦看见自己用那些小聪明后招致的尴尬结局。

另一侧同样堆满礼物,她的视线连个落脚处都没有。


“最近出了这么多事,加上天气不好,魁地奇比赛暂时停办了。

“我知道,”她的声音像信号不好的电波,从发出到被接收到似乎要经过一段时间和距离,“刚刚知道的。”

“觉得有些糟糕?”

“我知道人总得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盖在她身上的毛毯轻轻抖动了一下,“你告诉过我,不应该在完全了解一件事物之前就自以为理解了全部。”

她不该把顾丝雨的示弱当做某种确凿的信号,严青亦想,不过,要是等到她真哭出来,那就太糟糕了。


“你之后应该都没课。”

“噢,我想她们应该帮我请假了……”顾丝雨对那些没有被取消的作业有些担忧,“晚上我会清理一下这里,这里应该至少还能容下一张书桌。”

“那么到晚上之间就是有空了。”

“有。”顾丝雨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句话代表着什么,她只是顺着严青亦的话一直顺下去,直到对方抓住自己的手,轻描淡写地说“有空的话,就陪我去个地方”时,才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从嘴里蹦出反问句,迅速换好了衣服。

“去哪里?”

“球场。”

她们在黄昏时分走过翻涌的草地,湿气萦绕着脚下绵软的草,进入无人的球场。从坐在一般解说席所担当的那个位置向前方看,能清楚地看到高耸的三道球门圈,还有远处仿佛凝聚成小点,此刻毫无波澜的黑湖。

没有下雨,天空依旧阴云密布,因为没有起风的缘故,倒不大冷,空气比室内要清新些。


一年级的时候,她用魔法双筒望远镜观测过去和未来,翘着双腿坐在被升在半空的座位上时,虎口的大小刚刚好包裹住那两面镜子,从其中一面镜子中显出绿色的影子。她旋转着镜筒,手里捏着戏法魔杖,那双眼睛背景背后瞬间出现了烟花、黑夜和各种各样的东西。

“严,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绿色眼睛的主人转过脸,在流星可以在白天落下的晴天背景里开口,面容像是被菱形玻璃晕开了一样,顾丝雨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像是在那台破旧的小收音机里持续不断发出的回声。

“之前来的时候,我觉得坐在这里,看不太清比赛。”

“可我想之后参与魁地奇选拔的比赛,我想我能……我是说如果我成功了的话,我会在赛场上看到一切。”

她心里其实觉得这器物十分好玩,但仍保持了些小孩子炫耀自己底牌的矜持,保留了给对方进退的余地,带着微不可察的小心翼翼说:

“如果严来看比赛,我会留一个最好的位子。”


那时的严青亦是怎么说的呢?


“我本来就打算来看比赛,“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如果我坐在哪里都能看到你,那应该就是最好的位置了。”

“能让各个位置都目不转睛的球员,会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坐在了最好的位置上。”


她想起严青亦当时说的话,说阿青其实说错了,找球手常常和金色飞贼相伴,像随时要丢掉性命一样不管不顾地在球场上移动,几乎是观众最不可能看清的球员,这样看来,找球手的最佳观看位置恐怕只有金色飞贼。

我可变形不成那么小的生物,严青亦说。

没关系,因为阿青送了我这个。

她好像刚收到那份礼物似地说。


双筒望远镜的功能很多,其中包括聚焦某个球员,慢动作回放,放大画面等等,当然,几天内这里都不会有球员享受这一荣誉,她缓慢地把手卷成圆形,模仿一年多以前拿在手里的手感,珍视地看着空无一人的画面,就好像已经看到了击球手把游走球打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在淡淡的灰色之下,一只金色飞贼飞了下来,速度减缓,猫头鹰落在了严青亦身边。

“我其实不确定你会不会喜欢,”严青亦说道,“我总是在想,在球场中央专注地追逐金色飞贼几个小时后,突然回头发现自己居然身处这么多人的注视之下,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对习惯了那种感觉的顾丝雨来说,她觉得一个把自己从过于庞大的视野中解放出来的工具并不坏。

即使她并不是那么经常坐在观众台上,又或者,诚实地说,她也更愿意见到顾丝雨在场地中飞行。

飞鸟和流星都对高空着迷,就像流动的风一样,没人能阻止它们的去处,也预告不了坠落的方向。


“在密室里发生了什么吗?”

“那种地方总要发生些什么的,不是吗?”

她掰着指头,就像数起橱窗里陈列的商品:“我见到了感冒的喜马拉雅山雪人,原味的比比怪味豆,一顶完全公正自由的帽子。”

“自从那个雪人吃到了原味的比比怪味豆,它就不再用萝卜装饰自己了。”

“我猜它爱上了绿豆和红豆。”

“差不多,它喜欢上曼妥思和可乐了,因为它们总能让自己变得激动万分,怒发冲冠。”

她身边的女孩声音越来越轻: “阿青,你做过白日梦吗?”

“我觉得,我好像在梦里看到了你。”

“如果你需要一本《解梦指南》的话,那本书的实用性还不如字典。”

严青亦拆开猫头鹰送来的信件,顾丝雨靠在她肩上,睡着了。


她抬起头,也许此时该有人来指责她,不该这样自大地眺望天空,以为自己用那些人造的名字就能厘清宇宙的构造,她坐在无人的球场上,想起很久之前做的一张星图,说,当然做过,人人都会做,那些梦境的契机往往是一样的。

——从共享一个秘密开始。

如果你有一双足够透亮的眼睛能看清世界和它的倒影,就不需要任何解读书,她说。

太阳逐渐西沉,远方锥形的山影盖住了圆形球场的一半,猫头鹰和阴影竞速,衔着信件朝渐弱的落日处飞去。


08 荒野的孩子问道

飓风要把我们吹向何处?


当第一滴雨水融化在咖啡馆的窗户上,她脑中的预警信号就开始嗡嗡作响,即使如此,她还是在约半小时后才出去,轻薄的笔记本高速旋转着电风扇,在自动关机电量之前勉强发出了邮件,那把来自Tesco的双层伞在骤然变大的雨珠中撑开身体,获得短暂的平静后,世界充满了喧闹。

待办事项在这种日程里变得黏湿而漫长,大西洋的飓风转化为温带的风暴,在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时候擦过了这个岛国,这里住着的人早已习惯,迎来新一轮雨季。

严青亦准时地在超市提前关门之前完成了这两天所需要的生活物资,耳机里的电台反复播报着提醒市民减少外出,公交车站前淌满了水,她最后决定走回公寓。

这所学生公寓向假期需要短期续租的学生提供实惠的价格,她用手头的研究计划作为材料递交了一份申请,在其余室友几乎都选择了回家的情况下独享了这间略有些大的公寓。

但今天情况有所不同。


落上防盗锁后把沾满水珠的塑料袋放在燃气灶旁边,她立刻察觉到了某种自己还没习惯的事实。

现在这个公寓,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留着黑短发的女孩在角落盯着她,她感到强烈的违和感,却又感到一种古怪的自然,那女孩像一个毫无恶意的幽灵,只是对活着的人类所生活的一切感到好奇。

“你回来了。”

“有速食和面,比较喜欢哪个?”

“面,谢谢。”

对方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无比自然地融入了这里,毫无流落异国的氛围,因此严青亦在一开始就排除了和父母走失的旅客的选项,她说自己迷路了,得去国王十字车站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乘坐那儿的特快列车回去。

严青亦说,如果没有旅费的话,她可以代为支付,但她最好给出正确的地址。


“我给的就是正确的地址。”

她很快就放弃了解释这件事。

“你叫什么?有英文名吗?”

她看向窗户,这个潮湿的国家如同空气一样无孔不入的雾,从其中破裂的云层中不断渗出雨水来。

“我叫顾丝雨。”


她坚持自己要回去的地方除了那个车站以外别无方法,因此严青亦认为顾丝雨无论如何也不打算告诉自己那所学校的详细地址,又或者,包括她要去上课的时候迷了路这一点本身就经不起推敲,但最终,她还是让顾丝雨留在了这里。

她猜测她或许明白一个想要离家出走的孩子寻找借口的心情,也不介意在去超市时多买些东西。

那些她从不会碰的彩色包装像站不稳的娃娃一样从货架上掉入购物篮,顾丝雨的口味相当刁钻,却不挑食,严青亦买了一大包不含酒精的果味软糖回来,她庄严地沿着切线整齐撕开,倒出一半洒上严青亦买回来的那包素面,调味用上了厨房能找到的所有调料。

她直到那个古怪的小女孩真的把自己所做的这席料理吃完才开口询问。

“好吃吗?”

“还不错。”她说,“不过,我可做不出第二次了。”

严青亦看着她把叫做比比怪味面的食谱记在纸上。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她抬起头眯着眼看着严青亦注视着自己的目光,用手挪到那几行努力钻研出的食谱上,她显然不会做饭,但是又想让严青亦觉得她是个颇有研究的美食家。

“你想喝点水吗?”

在她记忆不多的年少时光里,也有这样把糟蹋东西当创新的时候,幸运的是,她上面还有俩个哥哥姐姐,一份食物分成三个人吃,苦巴巴的眉头连成一条直线,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自己犯下的过错。而值得表扬的是,顾丝雨至少没一个人让那些食物进了水槽和下水管道。

她用严青亦的备用茶杯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饮用水,咕嘟咕嘟地喝着,似乎是终于满意了,问严青亦她有没有纸。

顾丝雨的手闲不住,反复摩擦茶杯上那个蹩脚地笑着的小熊,严青亦说这是社区活动免费赠送的茶杯,在顾丝雨来之前,她几乎一次都没用过。

“有,”严青亦拿了一个空白的笔记本和水笔给她,坐回自己工作的区域,“你想起什么了吗?”

“我想起我旷课了,但是作业还得交。”

“你上学的地方,”严青亦打开写了一半的文档,打下一行标题后顿了顿,“那个要通过国王十字车站九又四分之三站台才能去的那个学校,会给你们布置什么作业?”

“《‘止咳药剂’的创新与改造:浅谈如何消除副作用》。”


敲击键盘的声音一时停滞,她按动删除键把自己下意识地打下止咳药剂几个字的文档丢进回收站,意识到在这个雨夜,不止一种声音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你们是医学专科学校?”

“我们是巫师,”顾丝雨回答她,她有些用不惯自来水笔,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的,“巫师专科学校。”

“我们学习魔法。”

“看来你是医疗魔法的优等生。”

“伦敦第一,霍格沃茨第七。”

她用丝毫听不出在说大话的语气回应。


顾丝雨醒来的时候,自己躺在那个和四柱床风格完全不同的木质床架上,身上盖着的是素色风格的被子,床头放了一杯水,压着她写到一半的咳嗽药剂论文。

她隐约记得自己昨晚在和严青亦介绍霍格沃茨的咳嗽药剂和麻瓜们的感冒药的区别,声音到最后变得渐弱,伴随着窗外连绵稠密的雨声,她睡着了。

严青亦似乎已经出门,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清晨特有的宁静。她伸手拿起那份未完成的论文,看见严青亦在上面批的注释。

“根据你的介绍,月长石的粉末可能会促进褪黑素的分泌,降低心率,就和普通的感冒药水一样让饮用者更容易睡着。但是,有关你提到的其他几种成分,或许会给普通的药剂增添些其他的作用……(中略)不过,我的建议是,别用自己做实验。”


笔记上贴了一张匆匆写就的便签,上面用中文写着“我大概下午回来,吃药时请喝水。”

两片圆形咀嚼片剂静悄悄地用塑料盒装着放在一旁。

她忘了告诉严青亦巫师也是会生病的,所以用不着看说明书。

杯子里的水半温,她就着水吞下药片,觉得比咳嗽药剂更苦些。


说她是淋雨感冒了,顾丝雨倒觉得身体仍然行动自如,除了比平时更容易发困外,大脑时刻有一股热气,平时习惯的骨骼组成方式不太舒服,她换了个姿势起来,觉得舒服多了,看到严青亦贴在记事板上的紧俏的办事日程,经济周刊上的剪报错落有致地贴在墙壁上。她把作业的事情暂时放到一边,抬头一个个看过去,令她感到陌生又熟悉。

严青亦回来时,看到房间约一半的区域整洁如新,顾丝雨拒绝承认她使用了任何拖把和扫帚偷偷地为严青亦打扫了屋子,坚持声明这是她的清理咒练成的后果。手头临时没有温度计,严青亦尝试用手背覆上她的额,按照母亲的说法,这是还在生病的症状。她狐疑地看着好好在原位的清扫工具,以及桌子上空空如也的花瓶,顾丝雨解释道,她原本想给那束蓝铃花浇水,但不小心把魔咒的后半句念成了消失咒。

“这个国家总是下雨。”晚饭的时候,顾丝雨说。

她对着自己眼前那碗白粥抛出一个问题:“你会期待晴天的到来吗?”

严青亦用临期的面包片夹了一些火腿作为晚饭,给顾丝雨的那份只是加了些盐和肉末,她去另一条街道买了些感冒药回来,顾丝雨打开那个和昨天如出一辙的塑料袋,失望地发现并没有那些能给她带来新鲜滋味的东西。


“如果温度够高空气又干燥的话,那些雨水会在落到地面之前就被蒸发掉。”她说,“又或者,强烈的对流和风会把雨水带到远处落下。”

她一直监督顾丝雨把那碗味道寡淡的粥喝完才去收拾厨房,顾丝雨在这之后坚持为她挑了一束新的剑兰,并用规范格式再次书写了一份借据,她左右摆弄起书桌上那个透明的高脚玻璃花瓶,直到把那束剑兰放到她认为最笔直挺拔的样子才满意。

“对变化无常的事物不抱有期待更好,”严青亦递给她一条毛巾,“但如果某天突然开晴,我想我会出去散步看看。”

“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顾丝雨坚持自己没有感冒,不需要睡床,最后,她只能妥协和对方盖着同一张被子挤在那张单人床上。

“如果你是几个月前来,应该是上课,如果是现在,应该是学以致用,个人理财管理,用现在的预算生活到下次奖学金发放。”

“国际关系与政治的老师擅长对当今形势进行专业分析,但不擅长怎么应对班上翘课的学生。”

在空调的低功率运转声中,她奇妙地说了些平时不会说的话。


“我们一般会在暑假结束之前去对角巷购买新一学期的书,”睡在她旁边的人说,“至于暑假,大家都喜欢说些甜蜜的大话。”

“去了某个远古遗迹,发现了梅林的魔法书,在非洲发现了至今从没见过的魔法生物之类的。”

夸张到像是夏天会爆炸的车胎一样,她说,这些暑假日记多半会被教授们打回去,但大家喜欢写。

也是坐国王十字车站的列车去吗?

顾丝雨大概是思考了一会才回答她,说她更喜欢用扫帚飞过去,但未成年巫师不被允许在校外使用这些。

“如果在霍格沃茨,我们总能找到近路,我喜欢那副把剑旗鱼当做配剑的骑士画像,只要你给他些鱼饵,他就愿意行个方便,让你抄近路去教室。”

“不过,今年的暑假日记,我可以写比比怪味面的制作食谱了。”

“你想过吗,”她突然问,“如果你也在那个学校上学会发生什么?”

“做一个白日梦。”

“白日梦?”

“因为梦里尽是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顾丝雨听了她的话,没再说话,大概是思考如何寻找她的梦境。


就在严青亦以为这个夏天会平安无事地过去的时候,一场暴雨带来了意料之外的鸟儿,顾丝雨晃晃悠悠地来到她的公寓,让一切都有了微妙的改变,一场风暴的漩涡在她的心中开花,当事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安静的风暴眼。她走到那面前任租客留下的贴面穿衣镜前,把水洗痕迹过重的T恤套在身上,镜面有些陈旧,就像总有一道洗不干净的水垢,但总还能大致照出自己的轮廓,顾丝雨从缝隙里钻出来,饶有兴致地问她这面镜子的来历,似乎笃定这一定是件蕴含历史的魔法物品。

“没什么特别的,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某种便宜租下这间公寓的赠礼。”她说。

“在霍格沃茨也有一面神奇的镜子,”顾丝雨对她说,“听说它能映照出人内心最想要的东西。”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严青亦说,“这面镜子除了映照出这间乏善可陈的居所还有棉纺T恤上掉色的涂鸦外没有别的功能。”

“嗯……就当是被我骗了,好吗,我想试试看。”

从那天开始,她开始反复对着同一面镜子念着她听不懂的咒语,从词根来看,似乎是某种清理污垢的语句,不过,顾丝雨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短暂的白昼烧化了,夜晚在空调的滴水声中高速运转,每一处声音都寻得到来处,像这个城市的血液也流进了墙壁里,严青亦已经习惯这种声音的作伴,反倒是怕顾丝雨忍受不了这种几乎磨损骨骼的寂寞,回头一看,小姑娘领了个洗碗的活,认认真真地在旁边记录这些天的开销和她说的话。她打趣说之后可以寄金条给她,顾丝雨想了想说,她怕那么多金加隆太重了,她会被猫头鹰棚屋的员工们投诉。

严青亦从来没听过金加隆是什么货币单位,她猜测可能是某种孩子们的过家家游戏。

“好吧,我真的希望能亲自证明那面镜子一定有别的样子,不过我的魔咒课真的学得一般,所以我真的该回去了。”

“我一定会把谢礼带给阿青的。”

她突然换了种语气:“我得走了。”

“去看那些城市中最微小滚落的雨水和泥土的缝隙吧,我很好动,有时候会偷偷地跑进未来的缝隙里见喜欢的人,所以,要记得把门锁好。也许那时候,我会变成老鹰、戴菊、或是从盒子里钻出的一只萤火虫。”

“已经找到去那个地方的通道了吗?”

“是的,既不比你期望的近,也不比你认为的远。”

她打开门,严青亦想提醒她记得带伞,跟出去时,外头只剩下一阵风,她在雨水的反射中看到自己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淡然的表情,湿润的土地上也没有留下顾丝雨的脚印,她像一只鸟一样飞走了。远方的汽车鸣笛,和交错的红绿灯一起,意味深长地告知她:

——鸟儿在暴雨后才会开始歌唱。


圣诞节的时候,有几家住户在窗帘杆上挂了平价彩灯,公寓管理员在一楼放了一颗迷你的塑料圣诞树,墙上贴着几张圣诞促销的传单,她看到某家私人影院正在以折扣价格出售《纳尼亚传奇》的票,不知出于什么心情走向了那个地址。她把围巾搭在在红色的天鹅绒沙发上,和孩子与老人一起等待电影开场。

走回家的时候,她隐约希望自己能在门口看见些别的什么,但只有自己白色的鞋印,因为下着雪的缘故,已经有些浅了。她买了一个苹果放在桌上,发现剑兰的摆向和她惯常摆得有些区别,她想起那段雨季绵长的夏日,打开衣柜,猜想或许自己也能在镜中看见通往纳尼亚或者某个魔法世界的入口,里面有圣诞节充满火鸡和大餐的盛宴,就像某个人说的,或许还能去那个叫霍格莫德的村庄度假。

或许那个自称为巫师的女孩会突然从衣柜中钻出来,看到她惊讶的表情后满足于自己的出场方式。纷乱的思绪像白雪一样落下,严青亦一出神,碰到一件厚外套,从内衬里滑出一张贺卡和十几枚银质的硬币。

——圣诞快乐,阿青。


她把那张用蹩脚的笔记本纸折成的贺卡收进抽屉,想起什么似地从衣服口袋里翻出那家影院传单的背面,即使无人解答,智力问答也出到了二百多期。

“我总是在你前面,却永远无法被触及。我是什么?”

新买的自来水笔里流淌出丝毫不差的答案。

——未来。

现在开始,她会期待如同日常一般普通的雨天到来。


09 家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吗?)

那只猫头鹰占据了你的飞路粉壁炉时除外。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没成为巫师,你会在什么地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顾丝雨说,我大概会继续跟着家里的安排继续读书吧,不会经常去学校。

她一下一下地把自己发尾的头发绕成结,短暂地束紧后又把它们松开,语气自然平顺,然后,就去寻找雪山上的月亮吧。听说那里视野很好,能看到很好的月亮,她把手放到背后,转过身去,用猜测今天晚饭的语气说道,地面上的事物会在一瞬间变得渺小得像散落的香辛和芝麻,我应该是在满月的一天登上了山顶,然后,如果足够幸运,没有在那里见到狼人的话……

——你还记得我们的假设是不成为巫师吧?

我当然记得,她孩子气地说道,但此时此刻,你问的是身为巫师的我。况且,狼人也不是巫师独属的故事。


“小丝雨,这犯规了,”沈毓宁没有听她继续说下去,“不过,你让我想起了阿亦以前说过的话。”

她提到那个同时让她们二人提起精神的名字,顾丝雨尽力保持自己泰然自若的态度,没有开口,沈毓宁继续说:“阿亦说,人是由一个个过去的选择构成的,所以,就像那些烧成灰,浮游在空气里,现在生活在她的身体里的野草一样,她无法假设那些事物不曾到来的自己。”

“即使正因为那些组成她的部分,她不得不经受一些——你知道,像是暴雨或是烈火之类的东西,天气预报在每个人身上总是不太一样。”

“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我还以为小丝雨会想知道阿亦以前的事情呢?”她问,“那就当做是自言自语好了。”

“我更想知道你是在什么情况下得到这个答案的。”

“你也猜猜看?”

沈毓宁去上下午的课。顾丝雨在原地紧皱着眉头,为了一个注定无法从问题的主人那里得到答案的问题开始了一个假期的烦恼。


沈毓宁讶异于她主动辞去了篝火之夜的代表职务,要求担任看上去无趣又繁琐的安保工作,而顾丝雨知道,她真惊讶时没有那些做作而夸张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就像顺滑的枪膛被卡了一下,最好别松口气,还是抽出时间担心下一枚即将射出的子弹和她瞄准的地方更好。

二年级的学生能做的事情乏善可陈,负责安保的学生们只是站在那些被标记好的地方和那些寂寞的画像为伴,除了顾丝雨以外,只有伤病和请假的学生选择了申请这个岗位。

她在这里的工作是巡视,但是当没有人经过时,这段时间就变得更加灵活自由。交班之后,她靠在那把充当椅子的飞天扫帚上,那把光轮2003一会向左倾斜,一会朝右摆动,直到她用力握住了扫把头才安静下来。顾丝雨举起一张活动路线的示意图,在左下区域,不同年级的路线用不同颜色的线条和箭头区分标注,她用魔杖轻轻朝着羊皮纸的触面一点,其他年级的线条颜色瞬间变淡,代表三年级的箭头在图上变化起来。

四个学院的分数互相攀咬,在图纸上节节升高,沈毓宁所在的斯莱特林和其余学院几乎持平,甚至还有隐隐落后于其他学院的地方。


她把地图折叠好,重新拿出撰写着活动细则的羊皮纸,从密室回来后,她还没来得及对照严青亦的如尼文课本重新阅读三年级的部分,沈毓宁用漂亮的花体字在上面列出了今天的详细安排:

  1. 只有吞入银西可的稻草人可以被燃烧
  2. 所有巫师都必须移动才能获得银西可
  3. 一年级的巫师将会负责扛着巨怪头顶的稻草人在霍格沃茨内巡游,必须巡游一圈后稻草人才具有效力
  4. 二年级的巫师掌握银西可分布的路线,一旦天空中没有烟花燃放,即宣告失败
  5. 三年级的巫师没有任何特殊安排

羊皮纸的最下方用红色墨水写了一条引人注目的规则:

“任何巫师都不能亲手点燃自己携带的稻草人;一旦施咒指向自己手里的稻草人,将立刻无效。”


“我们要让活动办得热热闹闹的,而不是很快就结束,如果不加入外力干涉,一年级很快会内部消化完所有的稻草人,这场活动会结束得太早。”沈毓宁用魔杖在空中打出一道银线,“当然,作为活动的主要举办目的之一,让新生之间多多互动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导向。”

“在你的设想里,他们会高高兴兴地为彼此付出火焰和稻草,在天空上放满他人的图案吗?”

“听上去有些奇怪,是吗?但让他们开始竞争一远比开场让他们合作更能组成团结的队伍,”她说,“比如说,假设某个一年级的小朋友手里举着稻草人想点燃,但发现规则不允许,她们就会去找别人帮忙。另一方面,二年级在移动方式上占据了绝对优势,如果这样——就会促发一年级之间的自发合作。”

“……如果是新手巫师的话,很快就会被高年级生解决了。”

她全然忘记自己也就比口中的新手大了一岁。


“保持硬币的流通,协商,与交换,只有这样活动才能继续下去,为了保证得到有效力的稻草人持续点燃烟花,高年级不能在一开始就夺走稻草人,而在一圈后——相信低年级之内也已经建立了有利于自己的同盟。”

“那你呢?”

她在想沈毓宁能得到什么,但对方只用一句“当然是让活动顺利举行”轻轻带过,糖霜在舌尖上融化,余味和问题一起留到了今天。

“如果小丝雨真的很在意的话,就在那天亲自参与来看看吧。”

但是,她没有作为代表参与在队伍内。


这份工作的原定内容是帮忙维持秩序,以及把那些迷路的学生带回规定路线,不过,实际上,所有的学生都带着稻草人满校园乱跑,正如沈毓宁所预料的那样“谁都无法给自己的稻草人点火”督促着学生在彼此和其他人之间交换资源,几乎没有谁会有时间去边缘的地方闲逛。

她掏出沙漏看了看——根据预定的时间安排,还有十几分钟就是换班,而她刚刚送走最后一批经过这里的学生,按照巡游一圈的时间来算,至少还有半小时。她跟旁边的光轮2003对视,捏住了对方的在尾巴处翘起来的小辫子:“好吧,如她所愿,我们该去看看现场。”

顾丝雨在高空中打开银色的熄灯器,这片区域顿时陷入黑暗,手中的羊皮纸被标亮的路线更加明显,她突然注意到远处魁地奇球场上方快速升起的上升气流,快速用魔杖点了点地图,昭示出三年级的白色光点来,这条路线在正常情况下几乎被其他颜色的路线完全覆盖,只有完全暗处的环境才能看清那几个光点在原地几乎没有移动过。

远处的烟火再次升起,二年级们不断保持稻草人燃烧,上升气流则将光亮带到几乎整片校园的夜空,除了她所身处的地方,没有一处能够落下阴影。

仍然存在问题。她紧皱着眉头想,如果目标在于三年级的活动,那么他们自己要怎么看清地图?

或许,除了用熄灯器熄灭外部的亮光,还有什么地方能一直保持黑暗。

她驾着扫帚冲着黑湖深邃的深处驶去,进入湖面的一瞬间在心里想道:我并没有生病。


密室的里面和她之前所见完全不一样了,当然,在横空出世的密室挑战中,所有人进入的密室都是全新的,即使如此,依旧有某些重复出现的类型和谜题会当做情报在学生之间流通交换,但是这间密室并不属于目前已知的任何一扇。沿着狭长的螺旋楼梯走下,两侧点缀着极其微弱仅仅保证照明的灯盏,顾丝雨经过时觉得有些热,走到最深处,这里没有出口,只有一道漆黑的镜面走廊横跨中央,其中上演着她所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们的故事,她尝试着触碰了一下,瞬间被某人的秘密所吞没。


——她总是坐在图书馆那个最角落的图书角看着一切。

她比同龄的孩子掌握了更多单词和拼写的方法,恰到好处地解答老师的进阶问题,如果你正好困扰于某个义工没讲到的内容,老师却又正好没看着你,她会在那个最合适的时刻出现,就好像她一直看着你一样。你还记得她讲话时有适当的起伏,发出和你名字类似的音节,组成五线谱上的音调,她和天花板上降下偶尔熄灭的钨丝灯一起。如果那盏灯熄灭,你能在黑暗中能听到她的声音:

“睡吧,我们的目的地是外婆桥,乘着雪白色的船身摇起橘红色的杆,”她说,“在桥面,金鱼荡开涟漪,乘着我们的歌声唱‘摇到外婆桥’,我把你的衣兜装满糖果,彩色的光芒织成衣裳,我们会穿越日光的地平线,直到一天的终点回到起点,船身再也不颠簸,抬头就能看见月亮弯,梦可以跳入水面的时候,不会溅湿我们的头发。”

她讲话时喜欢用上扬的重音和没有侵略性的问句,她知道杰克喜欢南瓜饼,珍妮爱穿那条纺织裙,问她的每一个问题都有妙语连珠的答案,但她从来不问你问题,只用肯定句和判断句来告诉你接下来的行动,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在你的眼中,世界并非非黑即白。

“那是一个只有我们二人的晚上,”你说,“我们坐在餐厅内,阳光盛满了碗和勺子。”

眼前的风景变得混乱和模糊起来,吐司碎成了一片一片,果酱满屋乱飞,糊住了你的眼睛,最后被打翻在地,那是一天一餐里唯一有滋味的东西,社工和同学们站在门口,然后她第一次对你用问句,说:

“你不是故意的,不是吗?”


“如果要‘偶然’闯入这里,我想确实有些难度。”

沈毓宁抓着顾丝雨的手离开镜面,冒失的不请自来者顿时被抽离回现实。她看着沈毓宁的模样,觉得有些熟悉。

“偷窥别人的秘密和玩忽职守可不是好习惯,”她低下头,凑近看顾丝雨还没缓过来的沉浸神色,“如果来的级长不是我,赫奇帕奇的分数会扣去一半。”

顾丝雨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后退,略有怀疑地问:“我以为队伍前进的速度没有那么快。”

“为什么会这样,我想你一定知道的。”

她松开顾丝雨的手,拖长结尾的音节,故意把句子说得比平时更慢,见顾丝雨没反应,她又补了一句:

“你是怎么过来的?”

顾丝雨停在原地,没说话,也没有要和她一起走的意思,她指了指飞天扫帚摆放的位置,那个和主人同样天真莽撞的家伙正恹恹地在一旁,为自己险些被当做了开启密室的一部分而吞没而惴惴然。

“离开的时候别忘了拿走。”

“那是你吗?”

顾丝雨忽地开口,抽走空气中流动的那些部分——把气氛冻得像块石头。


沈毓宁看了她一眼说:“那是我妹妹的秘密。”

顾丝雨愣了愣,不知道接下来该问什么,沈毓宁就像是原谅了她的这份冒犯一样继续说道:“是我最宝贵的财富。”

“……这间密室又被你藏起来打算在这次活动中做什么?”

她一点也没等沈毓宁回应就继续说道:“所有人都在天上和地上,没人会关注地下的情况,只有这里,这个所有人都熟悉但又巧妙地被隐藏起来的地方,你让其他人也经过这里了,不对吗?”

“我还不知道原来小丝雨这么喜欢问问题,或许分院帽当时应该思考更多些时间的,草率的决定总不是太好,”沈毓宁从容地用手把落下的碎发挽起,柔顺的黑色落下,随着瀑布的机关打开,声音如水流般流淌起来,“我要纠正你一个错误,这里不是密室。”


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那道自下而上的目光瞬间紧紧盯住了她,仿佛如果她说错一个字就会被锐利的刀剑刺穿一样。

“我问你,密室是什么地方?”

她没等到顾丝雨回答便继续说:“你所说的密室,应该是这两年才开始的学生之间流行的某种针对魔法门谜题的联合活动,而再往前倒几年,我们认知中的密室,实际上是属于某个危险而又伟大的巫师的自然遗产,不可能被学生随意进入。”

“那么不如想想,你是通过解开谜题到这来的吗?这里真的是密室吗?”

“我想你已经知道进来的方法了,既然如此,不妨在活动结束之前思考一下怎么出去。”

她说:“这里不是什么密室,仅仅是我和阿亦收藏我们的秘密的地方。”


沈毓宁在顾丝雨一副看巨怪的眼神中迅速消失在了秘道尽头,至于那只小猫头鹰是否会在里面迷路,现在暂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霍格沃茨最高的三座建筑之一拉文克劳塔楼此时几乎空无一人,沈毓宁哼着某种不知名的曲调踏上台阶,神情愉快极了,大概只有幽灵能在此处听懂她歌唱的内容。她在青铜门的面前站定,属于拉文克劳的门环并不在乎她精心设计的活动,问题依旧按照日子更新,而她会是今天第一个给出答案的人。


“你拥有的越多,他人拥有的便越少,我是什么?”

她说:“贪婪。”


“晚上好,阿亦。”

她过去不常来这,她和严青亦总觉得在彼此交集的道路上多走一步都是浪费,她们自豪于能用最短路径到达彼此落脚的地方,从来不问、从不拐去刺探彼此的心灵的地方。她熟知霍格沃茨的图书馆每一粒灰尘应在的位置,却说不清是不是平生第二次叩开拉文克劳塔楼的大门。

沈毓宁在脑中规划过无数次再次走进拉文克劳休息室的时刻,这令她在严青亦旁边坐下时无比自然,以至于当事人自己都在一瞬间迟疑自己是否遗忘了什么应该让她坐下的重大证据。

这里本来是拉文克劳学生们放松休息的地方,不过她还是用手轻扫开腿上的文件,让眼前的视野开明起来,纸缝中的那张面孔逐渐交缠拉扯,从扭曲的影子里变清晰,一点一点组成她熟悉的形状。

“晚上好,有什么事吗?”


她希望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足够公事公办,但还没有放下那些已经习以为常的小习惯,她用桌下的右手把袖角折叠进毛衣里,如果要让这个场合更不合时宜些,最好还要添些待客的礼仪。她取来占卜课要用的干茶叶,用热水冲泡开来,教授没有考虑过饮用这些道具的情况,只有母亲和她说过泡茶要看茶汤的清香和茶梗的颜色,以眼前这杯看来,评价如何完全看沈毓宁有多大程度上还像她记忆中那样能说会道。

“没有事,我就不能来这里吗?”

她叹了口气,将茶杯的把手转了个圈,对准窗户的方向:“我只是来找老朋友叙旧,阿亦却用这种方式对我,”

“你以前说,家里一到节日时便要换上一套新的茶具,学着东方茶道依次品茶,我做得不对吗?”

“看来那时候,我还漏了句,应该得用占卜专用的茶叶咯?”

“我不清楚。”严青亦说,“这包茶叶是一个弃选占卜课的同学送给我的。”

“我没有阿亦那么出众的计算能力,所以从来不知道算术占卜是不用茶叶的呢。”

“是吗,你总是用茶叶占卜吗?”

“教授们是这么教学的。”

“我不觉得你有相信过那些。”

“我需要起因,经过,还有事件发展的动机和那些从未被人想到过的隐喻,”她把茶杯转回自己的方向,抿了一口,“算术占卜太精确了,只有一个答案,不适合我。”


她的这位故友一直保持着自己的从容,把占卜的要素优雅地摆在属于她自己的楼阁,并不介意向他人展示自己的收藏,一片茶叶从挑高空间中飘落了,她说“拔开迷雾看未来”为什么不假设未来正在迷雾之中?严青亦说,当然,理论上每个人的未来都是不可推定的,你也大可以这样认为,把那些光线和火苗都放置一旁,把未来放进未可知的迷雾里。

她问:“阿亦占卜过自己的未来吗?”

“看过,结果是差点被学校开除,进了阿兹卡班。”

那时候留着长发的人相当随意地靠在一沓书本组成的墙壁上,只垫了层薄薄的软垫,沈毓宁说这把椅子又硌又硬,她倒觉得这能让自己更专注些,长长的围巾从最顶层倒下来还有富余,她只在脖颈处盖着些,权当是预防有时未关的窗户吹来的风。

严青亦从没学过占卜,按照某种新研发的理论把茶叶按照气候和生长速度做了排列统计,最后在沈毓宁的课本上指出对照页:“按照这一页的说法,应该是在冬天被开除的结局了。”

“答题占卜太流行了,结果总也不尽可信。”沈毓宁接过严青亦手里的笔,又在旁边的“成为世界首屈一指的比比怪味豆烹饪家”上画了个圈,“你猜这个占卜问卷是谁做的?她们都说这样的恶作剧应当是格兰芬多的作风。”

“也可能是拉文克劳,我们的大脑里总有些问题在活跃——他们挺喜欢那个称号:大脑有些问题的人。”

沈毓宁一直记得这个严青亦放松起来甚至开玩笑的瞬间,那时,她仿佛有了一种在冬天冲过热水,躺回床上的感觉,那天,她在那些荒谬而跳跃的选项之间划来划去,严青亦安静看了一会,又问:“毓宁占卜出来的结果是什么?”

“我?”没去蘸墨水的人光是拿着笔尖在纸张上轻轻地摩擦,羊皮纸上刮出嘶嘶的声音,和她甜美的声音十分不相配,“和阿亦的一样,被开除,看来我们注定是要一起离开这里了。”

“走同一条路?”

“如果在来年的春天还赶得上列车的话。”


“我很高兴,阿亦,你还在这里,”她放松身体靠在椅子上,慢慢地把手从茶杯上放开,虚握住空气,“你一定知道我有个绝妙的计划,但你没有干涉,我很高兴你还站在我这边。”

“你还站在我这边,对吗?”

“如果去那儿还有路的话。”


严青亦的眼神瞥向别处,窗户没合干净,漏出的冷风让俩人同时披上了外衣,呼出的气都在玻璃上变成霜,她说:“你做密室挑战,放出消息,是为了收集那些学生的背景信息。”

“我从未隐瞒。”

她口中的话语结了冰,在身体里结成块,她的神经僵硬,艰难地把惯性把那些令人反胃的固体吐出来,毫无味道的呼吸化为空气,文字坠到地上的时候,她们身处的地方像欧洲北部寒冷的黑土。

“你把我们曾经去过的密室信息卖给那些学生。”

“你可以去问问,我有没有哪怕一次向她们索取过金钱。”

“你一直在读那些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她的眼睛像是永远不会干涸的种子,总能从里面搬弄出几滴泪来,生生地把眼底的黑夜搅出一轮月光,“探寻那些合理又不合理的问题,用智慧和逻辑推理答案,你在每个停靠点都做过记号,可有没有想过,当命运随意撒下它一时兴起的眼睛时,不曾给我留过一丝光明用来看见?”

“这里当然并非人人都是真理的信徒,”严青亦平静地说,“当你叩开那扇大门的时候,你在想,‘我已然用某种方式合乎了众人的真理’,所以应当和他们一样坐在相同高度的扶手椅上,直到所有人到来之前,你都维持着那种不可动摇的信念,你理应和所有人都坐在同一高度,用同一种方式使用那些餐具,或者,翘起一张桌椅的边角,正好改变它在阳光下的角度,好让你旁边的人以为只有你们二人用错了椅子,这是一个只有你们共同遭遇的问题。”

“如果你对照首字母,翻越那些性格的篇章,阅读那些讲述你是如何成为你的故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腻人的甜蜜,“会发现我们的书签掉落在同一页,在那些优美而暴露自傲性情的句子书写之前,在你开始用那些铅笔划下人生的轨迹的时候,我就在那里了。”

“那时候,乘务员还没有剪下车票的虚线,列车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吸入进大片的氧气,”严青亦站起来,走到窗户边背对沈毓宁,“你走进车厢,展示出你的天性和斗篷下繁复的装饰。”

她继续说道:“你仿佛对我说‘我就是那样用盲目的双眼目击命运所带来的一切的’。”

“我说,你不认为人造的诗篇比自然赠予的更美吗?”

“一切蚊虫的嘤嘤作响都消失了,我告诉你,在黑暗中,星星的轨迹应该由我们来引导,不比它的名字更少,不比它自然闪耀时的光芒更晦暗。”

“你在用那些文字掩藏你的思想。”

“而你的确认为——”

“——那就是答案。”


沉默带着冷寂的热意,在两人中间结了一层冰,此刻,她们再次不需要任何语句便又能理解彼此了,回到只有心跳拍数做计数器的年代,数十声落下后,她们可以选择背对彼此,或是迎刃相向。

沈毓宁站在窗边,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把围巾掉在了密室中央,冷瑟的风吹到皮肤裸露的地方,把她原本打算说的话闭合了,她原本想好的辞藻的组合不再那么流利了。过去,和严青亦下课同行时,她总是觉得藏身于迷雾中的月光更让她感到平稳,此刻,那种安心安定的感觉消失了,冬日的月亮悬挂于高空上,冷冽地注视着她,无论她走在哪里都无所遁形。她藏进了斯莱特林的的地下室,但从缝隙中仍有光芒漏了下来。从她还需要在孤儿院的黑暗中摸索开关的时候起,月亮就在那里了,她什么也不需做,只需要站在那里。

严青亦仿佛想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我们共同的那份理想的呢?

她像从前听到她的答案一样笑了,她说,她还从来没有遇见过理想。


“现在,所有寻找圣杯的旅程都到了结束的时候。”沈毓宁望向天空,持续燃烧的烟火并没有在学院之间呈现出巨大的区别,“最后,骑士们从镜子中只看见了自己的丑恶,内心至纯净者并不存在。”

“否则,阿亦为什么在事前知道了这些事情后还是放任不管呢?”

“你做的活动是完全无害的,”严青亦平静地说,“你需要那些提前得到情报的学生信任你,作为牵头者已经足够惹眼,你需要另一个实质上的胜利者。”

“是谁?”

“魁地奇球场上被施了强大的场地范围魔法,以至于天气异常到飞行课的学生都察觉到了,但老师却熟视无睹,”严青亦把窗户开得更大了些,站在这座霍格沃茨的第一高塔上,能看到远方的焰火和其中隐隐流动的空气,“唯一的可能是,你把这件事写进了活动章程中,说辞应该是——剩余的三年生的优势所在,在空中保持火种不被熄灭。”

“财富和稻草人都已经现身了,唯有燃烧火光的火种语焉不详,”她说,“你让顾丝雨去参加,是因为她有飞行上的优势。”

沈毓宁笑了笑:“光是这样可没法获得优胜。”

“当然,这里还有另一条捷径可走,”她顿了顿,“你知道顾丝雨很可能会从我这里得到关于三年级生实际上的安排的情报。因为那是用如尼文书写的。”

“我有这么相信你们的感情吗?”沈毓宁又躺回扶手椅上,系紧了斗篷的扣子,“既然阿亦知道,又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所有人皆有提出问题的自由,”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无权干涉如何解答。”

“那么,你打算等活动就这样结束吗?”

沈毓宁和严青亦同时感到一股巨大的寒风吹向了室内,伴随着室内物件被撞倒,一阵听令哐啷的响声后,沈毓宁下意识退后来几步,用手臂护住眼睛。

“——当然不会。”


如果要严青亦来发表一句不合时宜的感想的话,那就是顾丝雨骑着飞天扫帚闯入拉文克劳休息室的时候,她竟然还遵守规则地哼着游行的歌。

“如果你们想知道,我是来送东西的。”

顾丝雨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手上还抱着一本书,沈毓宁挑了挑眉,看到那本书上还咬着半条围巾。

“沈姐姐,我怕迷路,就借用一下。”

她抖开披在自己身上的斗篷,那块布瞬时张开成一定巨大的帽子,顾丝雨将手伸进去,从帽子深处冒出了几十个稻草人来。

“不知道这些,足不足以改变沈姐姐预想的结果呢?”

沈毓宁惊讶地问:“你是怎么拿到的?”

“我告诉她们, 我会把属于她们的稻草人带上天空燃烧。”顾丝雨的发稍在流动的风的作用下吹向天空的方向,“正如你所说,比赛的结果,其实并不重要。”

“即使没有足够的银币,现在,场内的稻草人数量已经不够了,活动会提前结束。”


沈毓宁看了一眼严青亦问:“这也是阿亦早就想到的答案吗?”

严青亦双手环抱在胸前,久违地感觉寒风没有那么刺骨,说:“那可是她自己问出的问题,只不过,下次我还是希望从正门口进来呢。”

但她并不介意,只要找到正确的路,回家永远不晚。

“也不怕我把小丝雨擅自离开岗位的事情上报上去?”

“她不在这。”

“当然,我生病了,流感。”顾丝雨说,适时地打了个喷嚏,“不过,我总觉得前段时间好像提前喝了药,现在还能说梦话呢。”

顾丝雨从帽子里又拿出两块焦糖苹果,面对沈毓宁看向这里的眼神停顿了下,坚定地说:“两块。”

她迅速把一块丢进嘴里,立即吞了下去,另一块塞到严青亦手中,从包装袋里掉出一张梅林的巫师卡。

“两块可不好分。”沈毓宁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动作,从怀中重新拿出那个海螺,食指和拇指一用力,从海螺里抽出一枚黯淡无光的银西可来。

顾丝雨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她神情自若地把硬币塞到那堆稻草人的身上,变出一抹蓝色风铃草火焰将它们点燃,焰火准时地在零点的时候升上夜空,绚丽的白色瞬间照满了整间屋子。

严青亦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她像放下了某种沉重的行李一样轻松地笑了:

“这枚原本就是你的。”


顾丝雨扭过头,问严青亦她的慷慨品质是否可以分给她一点,因为她一个人付不起那么多用来交换稻草人的蜂蜜公爵特制巧克力。

当然,她说,或许你会更想要一些爆炸牛轧糖。

“在圣诞节之前,”她语调上扬,“我们发明了一个新的用巫师卡牌玩的游戏,用来填补那些密室的报酬。”


仿佛天刚刚破晓,漆黑的夜被灰蒙蒙的烟火四处涂抹,外头半截围巾从天上落下,被灯火照亮成白色的样子飘落,霍格沃茨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严青亦问:“我想,你一定已经把那间密室的门关上了吧。”

顾丝雨说:“当然,现在这里已经不存在任何秘密了。”


10 我们知道,它们知道,

“你会发现真相,但你不一定真的想知道。”

“现在,开始全力奔跑吧,你必须跑得和那颗流星一样快,否则所有人都会明白,我们带走了所有的烤火鸡。”


她从没走进过霍格沃茨的厨房,比之一般印象里的厨房,这里拥有宽敞得不像话的空间,她设想建立者为了某一天不可能到达的麻瓜而毫不吝啬地在每一处施放伸展扩大咒,在极尽得意之中完工了小精灵们的施工场所。顾丝雨掀开一副画的背后,挠了挠画上酸橙的肚子,橙子中的一只便咯咯笑起来,树枝变化成一个门把手,露出背后的门,那位赫奇帕奇在前面牵着她的手,在高耸的天花板之下拉她弯了弯腰。

“在进去之前,对小精灵们鞠个躬总是不坏的。”

“我也认为是这样。”严青亦对着向这里投来视线的小精灵们行了一礼,尽量让自己看到顾丝雨微微翘起的嘴角时不要笑出来。

她的手没放开,一直在介绍她在这里认识的朋友们。从长桌那头到另一端,她记得住每一个家养小精灵的名字,充满自豪地告诉严青亦有关她们的一切。

“如果说到草莓面包,我认为扭扭毫无疑问是最优秀的,”她说,“原本她负责拧麻花,有一回,因为麻花打了太多结而噎住了一位教授,后来她就发现了自己人生的新道路或许在于挤草莓酱上。”


顾丝雨每叫到一个名字,就有一个小精灵用力挥动它们手里的铲勺,把声音敲得更高。这里四周的墙壁都由粗糙的砖砌,被烟熏黑了一大半,回声像从厚厚的水泥里展开的乐曲。四周的长木桌上摆满了锅碗瓢盆,充满光泽的银质餐盘里摆满了刚刚冒出热气的馅饼和面包。壁炉里的火焰毫无章法地跳跃着,严青亦想,不知道这里的火炉有没有连接飞路网,从里面或许会钻出某只小猫头鹰,她会不会下意识地抖抖脑袋,落下一地炉灰?

铁锅中最大的气泡破裂了,一千只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它们悄悄变了调,迎接今天来到这里的新客人。甚至连顾丝雨也是第一次听,严青亦说:“你和这些小精灵们关系都很好。”

她的语气有一点得意:“阿青,我说过我有很多朋友了。”


她走到中间,也就是大礼堂摆着的四张长桌中间的位置,小精灵们突然凝神屏气,整个厨房安静了一秒,然后把变换了手中木汤勺的位置,将乐曲变调欢快地询问道:“今天做些什么?”

“我一直以为认为刚做出来的时候才是最好吃的。”顾丝雨走到那个跳得最为欢快的前面,“劳烦,‘碎碗’先生,能给我一碗南瓜粥吗?”

“当然可以,我的小姐。”他用一种异常高扬的语调回答,“所有的碗都被摔碎了,碎碗只能用杯子给小姐了。”

顾丝雨盛了两杯热腾腾的南瓜粥,其中一杯洒满了碎杏仁和葡萄干,另一杯面上干干净净的,被简单铺上两片薄荷叶,顾丝雨聚精会神地用自己的魔杖慢慢推动空气,在表面画出了一个图案。

“这是什么?”

她心里有些预感,却还是想听听顾丝雨的答案。

“‘碎碗’特制,经过霍格沃茨最好的变形专家——之一加工,”她故意卖了个关子,“一只沐浴在南瓜森林里的飞鸟,是这个食谱的名字。”

“对照着占卜课的课本图案画的?”

“事实上,它也确实有这种功能,”顾丝雨一本正经地说,“让我想想,飞鸟的图案的意思应该是……‘正直真诚的感情’。”

“如果阿青下次来,我还可以给你做比比怪味面……”她说,“不过那要等到生日的时候……是吗?我想我们可以吃两回。”

“我想你说的是长寿面。”严青亦不动声色地纠正了她,“不过,我想他们一般不会往里面放苔藓味的配料。”

或许要比原本更加符合长寿的寓意也说不定。


大礼堂内惯是用来举行节日,而同一位置的地下就显得过于空荡,顾丝雨说,如果所有人在上方聚集起来,总是因为某个什么特殊的日子或是活动。直到她单方面地给自己放了个假,把单纯地享受食物的每一天当做自己的节日。

“我想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最近的菜单味道层次那么丰富了。”

“但这份工作也不容易,”顾丝雨敲了敲旁边的水桶,“你总是要小心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引爆的炸药,现在,小精灵们也很喜欢创新。”

她哼了一段这里十分流行的曲子,开始跳一种严青亦从没见过的舞,她想,或许出入多次舞会的严先生和严太太也不知道这种步法和节奏的来源。领舞的黑发女孩用勺子轻轻敲击最大的那口锅,然后一路小跑着取出存货不多的筷子,将它们一个个抛上天空,在燃烧着的篝火伴奏中。一声“魔杖飞来”,其中一根落到了手上,其余的自动组合成音律的形状,乖乖地排列在水池边。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音符,借来了今日休假的小精灵的围裙,抖动着盖上厨具们组成的舞会。

她对严青亦伸出手,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一个秘密,交换厨房的入口。”

“我只是跟在你后面进来,这也算吗?”她微笑起来,“假设你藏了什么小动作……”

“当然算数了。”她不满地眯起眼睛,“……那么秘诀就是进来的时候要嚼三十七下太妃糖。”

“三十七下?”

“嗯,正好三十七下,一下不能多,一下不能少。”

“多了会怎样?”

她不知道这个问题属不属于《拉文克劳每天该思考的七十七个有意义的问题》。


“嘴巴会很痛。”

“会痛到哭出来吗?”

“最好还是不要,”顾丝雨说,“眼泪和神经会让体温上升,那会发高烧的。”

“那么,我希望你有喝过咳嗽药剂。”严青亦把手搭上顾丝雨伸来的手掌,知道一场私人舞会的邀约还不足以称之一个秘密,她思考了一会,说:“也许我能告诉你你喝下去的到底是什么。”

顾丝雨吓了一跳,下意识捏紧了对方搭过来的手。严青亦只是瞥了她一眼,提醒她她的室友是一位行动力和对他人的关爱程度都相当高的赫奇帕奇。还没等对方来得及思考这其中的关节,她就继续说:“那是很久以前,我做的有些特殊的咳嗽药剂。”

“特殊?”

“用麻瓜的说法,我想它可能过期了。”

“所以,我想你可能在服用它的时候有一些奇特的感觉,”她反过来捏了捏赫奇帕奇的手,看到对方的脸红了起来,“我想那是心理作用,又或者只是过度运动后的生理反应?”

她若有所思地说:“呼吸加速……难以集中精神,身体发热,这些都是即将发烧的症状,你还好吗?那天你在冷风中飞了很久。”

“嗯——我想托那瓶药的福,我没什么事,”顾丝雨慢慢吞吞地回答,脚下慢慢在石砖下踩着奇怪的音调,“所以阿青是怎么知道的?”

“还记得我送你的双筒望远镜吗?”严青亦尝试着适应对方突发奇想而突然向左向右的舞步,又想起她那把性情不定的扫帚,“我想你已经发现了,正确的密室进入方法是通过透明而能反射的物质。”

“几年前,我想知道能不能把那里当成一个暂时的储存场所……”严青亦的声音变低了,“不过,为什么会装在那样的瓶子里我就不知道了。”


“二十张巧克力蛙画片。”

“给我二十张巧克力蛙画片,我就告诉阿青是为什么。”

“我想可能是因为我用的瓶子比较老土吧。”严青亦看到顾丝雨忍不住踮起了脚,把这段变成了一段急促的跳音,“嗯,能告诉我答案吗?”

她迫不及待地说出来:“是因为学生们总用咳嗽药水的瓶子来装迷情剂,这样可以避开级长们的审查,所以,反过来也很好理解了。”

“我想你可以申请转院到拉文克劳了。”

“阿青,魁地奇训练已经恢复了,我如果再总是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地思考问题的话,下次比赛时就要被那个家伙摔下来了,它一定会埋怨我没有为它除霉。”顾丝雨的步调稍微缓了些,“虽然我也承认智慧也是我众多品质中不值一提的一个小小部分。”

“我完全相信,”她拉长了音调,“好到可以装病吗?”

顾丝雨说:“嗯,好到可以暂时不问为什么药剂会被放在那里。”

严青亦笑着说:“是啊,那就是另一个秘密了。”


比起摆满那张长桌,过会送到上层的礼堂的薄馅饼和柠檬雪糕们,顾丝雨更中意于这间厨房巨大的天花板,砖砌的壁炉是唯一的光源,但对家养小精灵们灵活的魔法来说并不是问题。偶尔,顾丝雨能在那些黄铜质的锅碗瓢盆上看见自己清晰的倒影,火星子冒到面前,那点图像又瞬间变得模糊起来。随着上升气流的白气指引,她跟着那层轻飘飘的部分去到最高的部分,一只家养小精灵长大了嘴巴,把他手里的木汤勺掉在了地上,不知不觉,穿过活板门的缝隙,她好像变成了幽灵,看到了霍格沃茨礼堂上空成千上万根蜡烛从头顶分出一丝丝柔软的光,轻巧地穿过她们手指的缝隙,跑到地板的边角,煮锅的泡泡里去。


升腾的蒸汽里,有某种闪闪发光却又不是星星的东西,严青亦跟随着仿佛阿里阿德涅丝线般的闪亮,问顾丝雨那天是怎么离开密室的?

我顺着围巾掉下的丝线一直走,她说,先学走路,然后爬楼梯,突然,双脚就离开地面了。

然后就学会了如何飞行,她说。

严青亦问,你找到窃贼的道路了吗?

不止两端,她说,她每天必须吃到糖、面粉,但在副菜单上,她还列举了许许多多的客人……


在她眼中,黄油烤面饼先生大声在平底锅里高喊着:“安静!安静!你们需要换个节奏,我的平均弹跳高度应该是一点七厘米……而不是一米八……”巧克力蛋糕小姐在旁边优雅地享用壁炉的火光,给自己选了一个完美的侧面视角,冷眼看着黑布丁一点点地挪动到自己身边来,蛋奶饼干们一向中立,只是乐呵呵地把不同的草莓酱和沙拉酱涂在身上,一切是荒唐的……她们身上的黄色和蓝色变成了嗅嗅形状的圣诞彩球,在烧得噼里啪啦的火柴里,火蜥蜴们正在举行第一次火焰形状的评比大会。

然后,一位篝火说:“假期开始之前,某段故事就在这里合上了尾声。”


11 严青亦是一本合上的书,

无知是她忠实的影子。


如果注视那些平静的水面,反射世界中的事物已经结束了一天所有的活动,不再在那面镜子上显出一丝褶皱。高耸的天文塔会在倒影中被分成两半,乌云遮住了月光的另一半,就像通往某个水下世界的楼梯生生被抹去了一半。

严青亦越过那层厚厚的窗户看向黑湖,霍格沃茨就像被暂时按下了暂停键,从模糊的菱形窗里模糊思想和时间的边界,她想起曾有人说,有些事物是有些都不会变的。

阴晴不定的月亮也总在月初准时地转过身,只露出半只狭长的眼睛,她的身形渐长,总是在事物发展的途中向你露出完整的样子,铺满整片大地,又在一切的尾声时准时敲响半面钟楼的弦钟,把自己疲惫的身躯藏进黑夜里。她自己没想过遵守那份诺言,却还是回到了这里。


“就我个人来看,读书的时候多半没什么空看月亮。”

严青亦看向停在自己肩上小巧的家伙,头上一瞥亮色的毛发格外明显,听到这话,她啾啾地叫了两声,在黑湖的见证下变回人形,对严青亦的判断提出了质疑:“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放弃只是一点点的睡眠,还是可以做到的。”

“我猜还有一些在黑魔法防御课上睁开眼的时间?”

“我想教授不太介意,显然他那时忘了自己会变出的博格特是什么样子了,”她自然地说,“但我还记得那句咒语怎么念,所以加分是很自然的。”

“你比以前高了很多。”

“噢,是啊,那时候如果一不小心,我坐的椅子总是会在你的视线里消失,但现在你可以站在讲台上了。”

“明天,阿青得看向所有人。”她补充道。


严青亦打开模糊花纹的窗户,眼前的夜景骤然清晰,她说:“我听说,从以前开始,霍格沃茨的教师办公室就总是面临安全威胁,自从恶作剧商品开始流行后,对话被学生们偷听,还有笔试试卷上留下的猫爪印——各种匪夷所思的印迹。”

“即使密室挑战消失了,大家在学校里也总得有事可做。”顾丝雨说。

和顾丝雨并排站在这里让严青亦有些不习惯,在她眼里,顾丝雨已经不再是那个坐在扶手椅上总是要低头去看的孩子,和她对视时,没法依靠那几年的身高差侧头躲开目光,她的头发变长了,性格也更加稳健。

“——在霍格沃茨,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奇怪。”

“所以,你会吗?”她看向顾丝雨。

“我没兴趣翻开那些写到一半的论文习作还有那种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实际考试中的试卷,”她说,“你知道看过的人会在课上忍不住发出咯咯叫的。”

“嗯——我指的是——”

“如果阿青指的是那些用不同的闪光墨水写的情书,读完会变成一束花的那种,”她突然换了一种古怪的语调,“去读那些,我宁愿去吃一周炸鱼薯条。”


“我是说,你会不会——”严青亦看了顾丝雨一眼,“像是不小心看到了某封任职信。”

顾丝雨停顿了一会,最后回答她:“噢,我想可能会的。”

“因为这里时时刻刻都有风,它们总是喜欢钻进文字的缝隙里。”


助教的活不是那么多,但面对曾经在这个学院对她有所印象的人来说仍然是个挑战,严青亦神态自若地走到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块的路牌前,戴上龙皮手套,把冰块完好地取下来后对着学生们说道:

“接下来,请你们练习把冰块取下来,然后将其变形成符合这句话的合适样子,”她停下手,“或是想办法直接在上面留下痕迹,课堂目标是,从路口到这里的位置能看清。”

她对着在人群中一直紧紧捏着雪球,随时准备着给发难的学生敲打俩下的顾丝雨眨了眨眼,对着半信半疑的学生继续说道:“我先做个示范。”

她用文火咒在上面写下一行文字。

A winding path of boundless freedom.(自由小径)


她不再在镜面中踌躇,把自己的头脑分裂成一分为二的思想,她一再建造又打破为自己所作的庇护所,跟随阳光落下的方向空耗时光,仅仅是知道自己没有死,也没有忘却过去。然后某天,她又做了个梦,回到很多年前就消失的那间密室,在面对未来的选择时,影子又问道:

“你会选择有她在的那个未来吗?”

她再次看到自己形形色色的未来,露出和当时一样的微笑,转身往开头的地方走去。

“我会努力到达那个未来。”


她知道前面没有路,甚至不是悬崖,只是一片寂静的虚无,她想不起任何快乐的记忆,就那样被黑暗吞噬。

有人对她说,那就飞过去吧,阿青,既然前方没有光亮,那就在高空赋诗,直到我们找到太阳恒定自己年龄的齿轮,见到我们长大时漏下的碎金,那时候,我们就变成鸟吧,然后飞过去吧。

某天,顾丝雨用猫头鹰送来手织的新围巾,教师不会拥有和学生一样的制服,所以她就亲手制作了这样东西。她把咳嗽药水放进抽屉里,然后,惊讶地发现药水已经塞满了抽屉,被过往的信件隔开,上面的标签贴得满满当当,一个是“眼泪味”的,另一个是“心”,最后是“云朵”。她把药水放在桌上,此后再也没有用上过。


无知是她忠实的影子,

因为她不再随时检阅自己。


12 沈毓宁刚刚翻开故事的第一页,

从前有个鸟妈妈要过河,她有三只小鸟。她把第一只放在翅膀下面,开始朝对岸飞。正飞着,她问:“告诉我,孩子,等我老了,你会不会像我现在这样,把我放在翅膀下面,载着我飞?” “当然啦,”小鸟答道,“那还用问!” “啊,”鸟妈妈说,“你在撒谎。”说罢她就让小鸟滑落下去,它掉到河里淹死了。 鸟妈妈回去接第二只小鸟,把它放在翅膀下面。飞过河的时候她又问:“告诉我,孩子,等我老了,你会不会像我现在这样,把我放在翅膀下面,载着我飞?”  “当然啦,”小鸟答道,“那还用问!” “啊,”鸟妈妈说,“你在撒谎。”说罢她就让第二只小鸟滑了下去,它也淹死了。 然后鸟妈妈回去接第三只小鸟,把它放在翅膀下面。正飞着,她又问:“告诉我,孩子,等我老了,你会不会像我现在这样,把我放在翅膀下面,载着我飞?” “不会,母亲,”第三只小鸟答道,“我怎么能载着你飞呢?那时候我就有自己的小鸟要载了。” “啊,我最亲爱的孩子,”鸟妈妈说,“只有你才说了真话。”就这样,她载着第三只小鸟飞到了河对岸。13


我在这里的生活像是在生面包上涂花生酱,细致地在刚刚烤好的面包胚上涂上一层颜色相近的涂料,在上面放上火腿,炒蛋,要小心不超过边界,如果你太无聊,可以尝试在上面画一个苹果,要小心的是,不要绘制任何更复杂或是需要更多花生酱和草莓酱的图案,你一天早上会得到两片面包,还有两盒固定口味的果酱。

图书室是唯一有其他颜色的地方,报刊角放满了给我们这个年龄的孩子阅读的绘本和儿童故事,我主动要求承担起管理图书的工作,从公学回来后,我把放在书框的图书放回固定的书架上,空荡的书架像盛满了蛀洞的牙,我负责把那些随时摇摇晃晃准备掉落的种子塞回土里。

那些故事的开头大同小异,很快,我就没有新的文字可看,所有的故事都是这样开始的:“‘她紧追着那兔子,飞快地跑过一片田地,刚刚赶得上看见它嘭的一声跳进篱笆底下的一个兔子洞里’,‘她跟着跳了进去,压根儿没想过自己到时候怎么从洞里出来’。”14

我需要反反复复地说,而我的听众也总是指着开头的那一句,问我:

“一本书里既没有画,又没有交谈,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受欢迎的绘本会很快被孩子们借空,所有既有的文字对我来说都是过期的历史,只有掉进兔子洞里的爱丽丝反反复复,时钟停留在了那一秒,我始终不知道洞里发生的故事。但属于我们的故事结构却大同小异,再过几年,我就不能继续住在这里,而要学着在儿童之家的帮助下自立生活,那往往是另一起凶杀案故事的开头。

那些黑暗故事的主人公有属于自己的侧写,她会认得公学和儿童之家之间走路的距离吗?知道一片面包能够充饥多久不会对获得面包有更多帮助,她每天充满那些对变动的政策、牛奶的温度的担忧、计算那些来拜访的成年人抬手时的角度的时候比自己的作业用纸更多,她知道她不能记住这些故事,否则就掉入属于堕落进昨日之人的深渊去了。

某个被领养走的孩子帕西瓦尔的故事在儿童之家流传起来的时候,我觉得这和他的名字一样有趣。他是孩子们的道德楷模,用来教育我们需要保持纯净正直的心灵,可是听到一半这个荒唐可笑的故事便沉默无声。帕西瓦尔能被领养是因为他没有在那对父母领养他走时开口问:“那你们过往提起的另一个孩子去了哪里?”传说中那个沉默的骑士丢掉了找到圣杯的机会,可是圣杯不能换来更多面包,甚至连一瓶果酱都换不到。

我见过一次帕西瓦尔,他听到了我的猜测,坦然承认了他的想法:“如果不是为了这些,反而很可疑,不对吗?”


当我不再阅读那些绘本的时候,我知道在维京人仍旧活跃的年代,苏格兰海岸附近时常亮起明亮的火焰,它们比船只和信鸽传讯的速度更快,传递着敌人侵犯的消息,又或者,总有人可以期待,在特洛伊城陷落的时候,你是那个被篝火召唤来粉碎阴谋的英雄。

“然而这种脆弱的梦想很快被一场大风吹毁,我最多把它当做折叠纸飞机的原料,一架停靠的地方除了垃圾站以外别无选择的航班,它毫不牢固的机身不需要一场大风就能吹倒,”我问,“那么谁将为我的书本编织花冠呢,谁去那些金色的花园里采摘花朵,编织成荆棘或是铁打的长链呢?路过的男男女像货车一样从属于儿童之家的橱窗面前走过,透过透明的玻璃观看我们并不一致的表情,我把书签夹在那本百科全书里,竭力做出和其他人一致却又不一样的表情。”

“我仍然每天去整理书柜,却遗忘了那本没被读完的童话书,我推开那扇颜色并不一致的门,看到那孩子和我相似又不同的面孔上露出神经质的笑容,而我要竭尽全力才能不被那种无知的快乐刺痛。”

“现在,汽车的车灯把前方的斑马线照亮,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就像里面的东西才刚刚属于我一样,我已经准备即刻进入那间房间,我的头发自然地随风摆出最合适的形状,门口的植被恭敬地站在左边和右边,在那儿,我听到了我的名字,枝头的山茶花层层叠叠地盛开了。”

“我不在乎世上的一切,也不在乎其他的任何人,那么,我应该继续给她讲完那个故事吗?应该平静地注视着她的目光,直到我们的视线到达同一个地方吗?我用双手在书橱里掏空一个位置,那里原来放着《月亮的味道》,在我的对面,那双眼睛朝我看来,我忐忑不安地背过身。”

“我头晕目眩地走到属于我自己的房间里去,一切都空荡得让人感到安全,落下窗户的锁,词语不断地从口中向外蹦,变成一只飞鸟,组成我沉默的笑声撞击在窗户上,从来没有一刻,我的心情如此欢畅。”

“小时候我就知道,如果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周围的事物会随我的某种心情而动,开始违反它们自身的秩序。但只要你适时地做出和他人一样的表情,就不用和那种异常事态被归为一类。”

所以我如释重负地对她说:“你当然不是故意的,不是吗?”


“你有什么建议吗,沈姐姐?”

她带着尖刺的声调总像在爬坡,分明是要表现对我的厌恶,却又急转直下,生生地按下急刹车一样用生硬的语气询问,就像不是在问一个问题,而是来询问死刑犯的前一顿午饭菜单一样。

顾丝雨坐在离我最远的一张扶手椅上,手上紧紧抓着靠枕。

“嗯,”在她看来,我的笑容一定是看上去更邪恶了,“事实上,我不觉得你服用了任何药剂。”

她再次用力抓紧了手里的靠枕。

“小丝雨不信我吗?”

“不,”她的声音变得很古怪,“你没说谎。”

“为什么?”

她那种浑身都像被揪了毛一样的情绪又再次外显,浑身散发着“这和你没什么关系”的语言。

“……总之我可以理解为,没什么严重的事吗?”

“不,”我说,“没有什么比心的事情更糟糕了。”


对我来说,喜欢是一种可以被无限可分,取之不尽的小蛋糕,哲学送给我如何利用这个宝库的方法论和指导方针。我把它们贴上标签,好好安置在对应的箱子里。从儿童之家出来的时候,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那张院长亲笔签署的证明还有一本书是行李内容的全部。那是埃文斯夫妇第二次来看我时送给我的礼物。他们看上的是儿童之家里那个干净而又讨人喜欢的孩子,于是我那时候再分不出更多的喜欢给自己的同胞妹妹。

我想我喜欢过父母,或许也短暂地喜欢过那个比我小的男孩,因为我需要在父母面前笑得足够快乐。每块被分出去的感情都有收据可差,我像古灵阁那个小个子的精灵一样擦亮手里的金币,严格对上钥匙的另一半才对自己的心开一扇小小的门,做出任人取用的样子。我敢承认那些收据都有源可印,有据可查,有笔账对我来说有些吊诡。按理说喜欢过严青亦,这事我不会忘记,每天花费半数以上的时间作为朋友相处,这样的事情我坚持了整整五年,但是竟慷慨地把这事忘了,不然一定不会忘了让她还了这笔烂账,直到她自己也不承认这件事为止。

我通过那只小猫头鹰和她保持脆弱的联系,她对我充满防备之心,却又找不出彻底远离我的理由,对于我和严青亦来说,最不寻常的地方并不是她在我们之间频繁而反复的来往,也不是和我们一样同为某个异国学生的身份,而是她并不在乎旁人的喜爱或是厌恶。


世界上不止摄魂怪会吞走人所有的快乐。

但顾丝雨或许不会,也不需要懂得这件事。


她在乎我和严青亦的关系,这是单纯的杞人忧天,我并不会告诉她,人根本无法爱上自己的影子,而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运,我发现我和严青亦的本质并不相同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我和她总是说着同样的话,感叹时代残忍地砍掉我们的一条腿,却保留了能看到他人行走的两只眼睛。如果我们想走到别的路上,就得哭得大声些,或是学会像动物一样说话,月亮不曾跟随我们的眼睛而行走,每处阴影都是暂时的容身之所,总有一天,我会迎来月光满盈,永远跟随我不背弃我的目光的夜晚,为了这个夜晚的到来,我情愿放弃那之前所有的白天。

她别扭的表情又再次出现了,这次却没有在继续说出那些带刺的词语,只是问我总是对别人笑着,会不会有一天抽筋。

我一直很担心,因为这有些糟糕,我说,如果我的大腿抽筋,就会像针一样刺痛起来,往外怎么也迈不出一步,所有的课堂都会被计零分。可是面部抽筋是另一种糟糕的结局,那是一切胡言乱语的开头,最后,只有巨怪会对此感到悦耳动听。


“但是,无论怎么说,你知道吗,我得活出两个人的笑容才行。”


我打开了那个海螺,无论什么魔力,都不会对它造成一丝波动,它原本就并不是一件魔法道具,而是不知何时掉进我的行李箱中,我妹妹的收藏品之一。


里面的一百张纸条属于小爱丽丝和所有主角们的冒险语录,我想,我不可能相信除了自己的任何人,而我始终不能确定,我妹妹是不是故意把它放进了我的行李箱,正如她知道自己不久将和我毫无联系一样。

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以前的事情了,但偶尔那些晦暗不明的场景仍然可能自己闯入我的记忆,编织出全新的故事序章,我感觉自己能看到轮廓不清的,被称为象征死亡的某种生物,但又或许,那只是我蒙骗自己亲自去见证了她的死亡的纯粹幻想。偶尔,我回到那天那个被弄得乱七八糟的食堂,看到那个孩子和平常不一样,安静地坐在那里,直视着我们如出一辙的眼睛,说:

“姐姐,我并不怪你。“

“只有我被你舍弃时,才第一次具有价值。”


有时候我分不清是她还是我在说话,她幽暗的双瞳像要吞噬我所有的愧疚和不安,让我回到安静而沉默的夜,然后她轻声说道:“姐姐,不要诘问我的痛苦,请好好注视着我的幸福吧。”

“到那时候,别忘了我在你的痛苦上写下的序言。”


13 顾丝雨仍然是张白纸。

无论你把它当作哪首诗的结尾。


某段时间,霍格沃茨内会流传一种令麻瓜听了会害怕的传言:在暮色四沉的夜晚里,温室里传出了一阵刺耳而令人极其不愉快的尖叫,从此拉开了悲剧的序幕。

事件的肇事者往往是我所照料的这株——叫作曼德拉草的植物。而巫师们对这种植物界过于刺激的青少年烦恼并不做理会——如果你一定要说的话,他们会选择一个人来当它的心理导师,而今天恰好是我。

我面无表情地戴上护耳器,用手捏住那张长在根茎上满脸满悦的青少年面孔,它不安分地蠕动着,在我不经意地掐住根部的部分后,终于放弃了随时准备再向我们展示一下它的歌喉的打算。

事物的发展如同河水一样向前,前几天它还是个婴儿,用满脸皱缩的脸和所有不喜欢它的人打招呼,今天就换了一副面孔,用故作矜持的成熟考量自己行为的后果,但仍然幼稚得引人发笑,有一回,我保持护耳器穿戴好的状态在旁边睡着,发现它显示出了护理日记撰写以来最高超的一次耐心。

——保持安静。


“我想它学会这点还挺快的。”我自言自语,把今天的护理日程记在日记上,根部上的泥土脏兮兮的,清理干净后,曼德拉草发出舒服的尖叫声——这是我猜的,因为它表露任何感情用的都是那种方式。

“偶尔也换种方法,好吗?”我摸摸它的脑袋,它不快地趴下,露出身后深橙色的天空,把日记交给教授后,我碰到了正巧经过这里的一年级新生,她正掩饰自己眼神里的慌张,思考着如何向我提问回去的路不好暴露自己迷路的事实。

给新生解释这一切的感觉好极了。


此刻,我再次回到那个四柱床上飘着帷幔的房间,打开亮灯,我想象中整理一新的桌面并没有如所想出现,把我那种好不容易做出的从容击碎。

当我故作疑惑地询问,这里发生了什么时,我的室友抓起自己的笔说,别想着做梦,这里原本就长这样。

赫奇帕奇这几年变得太冷漠了。


我不得不亲自整理那些被谷雨弄翻的试卷和药瓶——即使诚实地说,它们原来也算不上多井井有条。


“现在,我很害怕在我写到一半的时候,我去拿辞典的动作就会碰翻放在一旁的墨水,那样我就不得不再找出一张空白的纸—— 我在前段时间的论文里把它们用完了(当然并不是被勒令重写),”我顿笔,“霍格沃茨还和从前一样,在太阳灼热得像火炉一样时,二号温室里的曼德拉草们就会在浓绿中发出咯咯的笑声,你曾经说,你认为在那些频率相近的尖叫里辨认出笑与哭是一项不可能找到确证方法的研究。但是,对于巫师界的生物,或许我们不该执着于用定量的研究方法去探索它们,所以,我想告诉你,我找到了那个曼德拉草发出笑声的时刻,我确定无疑它是在笑,因为喜悦和悲伤是如此泾渭分明的事物。可惜的是,这项研究注定不会有实例,我希望你回来的时候能和我一起去看看,另外……”


我费劲地从富余的地方抽出一张空白的信纸,停顿长到和我共处一室的另一人向我投来了疑惑的目光,大概是在想,是不是应该把她的那瓶墨水借给我。

“从结果而言,我认为赫奇帕奇依旧保持了热爱助人的传统,至于你说的,我们应该对自己更加慷慨的事情,我再三考虑过,”我另起一行,“圣诞节的时候,我希望能从你那里收到一把扶手椅和羊毛地毯……”

风掀起窗帘,吹动了信纸,今夜不是个适合继续写下去的好时候,我把还有一半余白的信纸塞进抽屉里,重新躺回平静的四柱床上。


“请进。”

严青亦回到霍格沃茨的第一天还没来得及踏踏实实地睡一个好觉,她的直属上司——又或者是那位总是那么信任她的教授就拜访了这间办公室。

“或许我不该期望有接风宴?”

“你外派回来的第一节课就是最好的接风宴,你不这么认为吗?”

“是啊,当然了,也许我该告诉他们,《魔法名胜古迹》上说的那所爱尔兰有座巨怪和人类和平共处的学校是真的存在的。”她动了几下身子又坐定。

“你可以告诉他们,巨怪们都爱吃甜食,所以学会做草莓糖浆蛋糕是非常重要的。”

教授轻笑着离开办公室,严青亦整理了一下桌子,竖起她的镜子,她还没睡醒,很快又倒下,用还没睡醒的声音说:“严,你还有一位客人。”


“你的第一节课能解决你的所有问题。”

“我知道,可我不是来问问题的,”顾丝雨叩了叩门,做出一副毫不知情她回来的样子,似乎笃定自己一定会得到她的许可,“我能进来吗?”

“当然。”

顾丝雨给她写了许许多多的信,用真正的猫头鹰一起穿梭漫长的山川和河道,她用那些用糖霜做成的假鸡蛋和假洋葱作为答案送回霍格沃茨,顾丝雨睁大眼睛,她说那是一种特产,但是健康程度只限于在不会黏着糖分的文字交流。如果交流更久,就能看到还是学生的赫奇帕奇对于错用了她办公室的飞路网面露尴尬,说她只是不小心闯入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以为‘去阿青所在的地方’这样的咒语是可行的。”

不过实际上,除了引来了管理员以外,飞路网大概是从温室那里拿来了耳罩,对她的呼唤充耳不闻。


“这里的楼梯不再变化了,前段时间两个学生顽皮,现在,它们被打了固定板。通往天文塔的陷阱楼梯现在成了练习防御咒的地方……”顾丝雨登上楼梯,用手指头掰着台阶的个数,“我总觉得它们也是这里的学生,每当新学期开始时,它们就翻出自己全新的课本——给我们。”

“阿青,你在那间教室。”

她踩定最后一级楼梯,目光比当事人还要更快移动到目的地。


霍格沃茨的楼梯有着世界上最调皮的台阶,把自己交给它们,任身体在上下之间波动。蜂蜜糖在第二级大喊着,这里太热了,我不小心把身体融化,只能永远呆在这了。而圆白菜散开它的菜叶,说,我们就这样飞到顶端吧。

她说她在人生中栽了个跟头。

那女孩说,那就退回第三节台阶吧,回到最初吧。


她把来时的路又走了一遍,以一种奇妙的姿态和那女孩肩并肩,能够清楚地注视着她,就像她也以相同的姿态看着她一样。

“阿青,其实我还给你写了一封信,”她忽然说,“不过还没有写完。”

“我想找一个晴朗,有风的日子念给你听。”

身处高空时,整片大地都是她可以随意涂鸦的白纸。


  1. 霍格沃茨的名字据传是创始人之一罗伊纳·拉文克劳在梦中看到的一头名为“Hogwarts”的猪草(hogwort plant)所启发。 ↩︎

  2. 《魔法药剂与药水》 (Magical Drafts and Potions)由阿森尼·吉格编写,目前是霍格沃茨魔药学和黑魔法防御术的课本。霍格沃茨的学生在一年级时需要购买这本书。这本书在丽痕书店的售价为2加隆。 ↩︎

  3. 仇恨药剂是一种能够向饮用者揭示某人最糟糕特质和习惯的药剂。 ↩︎

  4. 唠叨汤 Babbling Beverage,可使人不可控制地胡说八道的魔药。 ↩︎

  5. 戏法魔杖 (Trick wand),又被称为假魔杖 (Fake Wand),是由弗雷德和乔治·韦斯莱发明的一种恶作剧商品,在韦斯莱魔法把戏坊中出售。这种魔杖的外观看起来与真魔杖一样,但一挥就能随机变成某件橡皮制成的物品,比如橡皮鸡。更贵一些的假魔杖会让没有防备的使用者脖子和脑袋上挨一顿打。 ↩︎

  6. 门钥匙(Portkey)是一种被施过魔法的物品,可以将接触到它的人传送到指定的位置。在大多数情况下,门钥匙都会是一种不起眼的日常用品,以防引起麻瓜们的注意。使用门钥匙旅行的感觉类似于“有钩子在肚脐眼后面使劲一拉”,将人带到目的地。 ↩︎

  7. 门钥匙的词源来源于法语中的Porter,意为携带。Key这个词则暗指“秘密”或是“诀窍”。 ↩︎

  8. 仇恨药剂是一种能够向饮用者揭示某人最糟糕特质和习惯的药剂。《预言家日报》的格里泽尔·赫茨曾推荐这种药剂给那些对没有回报感情的人仍然抱有情感依恋的巫师与女巫。尽管不能保证完全让一个人失去对所爱之人的感情,但它确实可以向饮用者展现该人的最糟糕特质和习惯,从而劝阻他们与该人建立关系。仇恨药剂与爱情魔药相对立,因为它可以通过爱情魔药抵消其效果,反之亦然。 ↩︎

  9. 这里指的是蓝胡子的故事。 ↩︎

  10. 提神剂可用于治疗感冒,同时让人感到温暖。服用后会导致耳部冒出蒸汽。这种魔药由格洛弗·希普沃思发明。 ↩︎

  11. 本句和下一句为原创咒语 ↩︎

  12. Wildfire Whiz-bangs 是由韦斯莱双胞胎 —— 弗雷德·韦斯莱(Fred Weasley)与乔治·韦斯莱(George Weasley)所研发、在韦斯莱笑话商店(Weasleys’ Wizard Wheezes)出售的一种特制烟花产品。 ↩︎

  13. 出自《安吉拉·卡特的精怪故事集》 ↩︎

  14. 和下文一样出自《爱丽丝漫游仙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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