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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ission」瓦尔普吉斯的魔女

黑白二色的光芒在东方升起。

Sext

[正午时,魔鬼悄然来到]

那些健康评估的标准和受害人的自述文书几乎和魔鬼本身同样麻烦,对当事人来说,所有的异常就像是独处时耳朵里突然挠过的一丝瘙痒,最初只是一系列引起微小不安的怪事。除了和邻居抱怨几句外,这个善良正直的女人再没有想过要麻烦别人,她秉持着实用主义者的信念观:如果这件事自己无法解决,那么那些热爱订购热狗和披萨作为午餐的警察多半也无能为力。即使她在家中反复地发现出现在地上的黑点,还有无法从视野中消失的黑雾时,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是这个世界出现了什么问题。

“名字是?”
“夏洛特。”
“我是指你的,女士,不是你的女儿。”
“玛丽·乔金斯。”

玛丽·乔金斯是一位住在剑桥郡的普通单身女士,直到她收到一通电话,声称她的女儿在合唱表演时上倒唱了一首圣诗、在强烈的过度呼吸症状下从喉咙里发出古怪的不像她自己的声音、对合唱团成员做出暴力行为之前,她一直这样认为。

“事实上,魔鬼附身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条件,女士,如果出现,仅仅只是说明身边的环境满足了他生长的土壤。”那位负责记录的执事一直低着头,所以玛丽看不清他说话时的表情,虽然语气很冰冷,但这内容总算是也宽慰了她一些。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那人下一句说出口的话立刻激怒了她紧张的神经。
“而且严格来说,这也远远没有到附身的级别。”
仿佛自己的陈述受到质疑,那真实的体验和她可怜的孩子也成了无聊的玩笑一样,玛丽·乔金斯愤怒地拍响桌子,一边对这些自称是教会官方人员的家伙产生怀疑,一边有些后悔自己没有买个质量更好的桌子,这样至少气势不会被桌上弹起的其他物件所削减。

面前的人抚了抚纸张,抬头看向她。
“我们还得对你的女儿排除疾病的可能性,才能开始进行驱魔。”
或许在他看来,这就算是解释了:“其实按理来说,应该先联系健康评估机构再联系我们的。”
“你们很好联系吗?”玛丽·乔金斯的口气越来越怀疑,不知道这看起来颇年轻的家伙是否如他所称的是一位“专门解决此类事项的人士”,对面的执事仍旧毫无波动,仿佛只要她回答了他的所有问题,什么态度都不会影响他的行动。
“不是很简单,”那位执事停下了手中的笔,大概在原地停顿了一二秒后才问她,“抱歉,我能否借用这里的电脑?”

为了调查夏洛特·乔金斯平时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人,这台前几年别人送的HP台式机刚才一直保持着电源开启状态,老实说,因为她平时忙于在外面工作,大部分时候是她的女儿在使用,也正因此,在这位执事提出要调查这台电脑时,她没有立刻拒绝。夏洛特在她不知情的地方所接触的这块未知领域太过庞大,她也同样有些好奇那孩子平时在干些什么。

“请自便。”她说。
玛丽·乔金斯对眼前这位自称教会执事的男性感到不安,从他进门开始,不仅是因为他那显然过于年轻化的长相和开门见山的态度,方才分明已经在调查电脑时向她请求了一次许可,此刻却要再问一次也让她觉得十足古怪。
“我们教会的官网,”执事简单地说明,将光标挪到最下面,那上面赫然写着一行电话号码,“得查查管辖区域,不过就算不知道,工作人员也会帮你转接,如果不想打电话,也可以通过在线表格提交询问。”
“抱歉,恕我直言,这是常识吗?”
“一般来说不是,其实按理来说,像这样直接跑到人家里头也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那位执事摇了摇头,将光标移动到官网的各个单元页上演示功能,“至少就我所知道的来说,还有相当一部分民众认为教会仍然在全面使用手抄办公,所以大概不会想通过这种方式联系我们,不过,女士你显然不认识相熟的神父,也没有第一时间选择送往医院诊断,所以……”

“是我弟弟建议我可以联系你们,他说,本地过去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玛丽·乔金斯回答道,她下意识地看向执事手中的纸笔,不可否认自己之前确实有这样的念头,神情有些尴尬,为了掩饰这一点换了一个话题,“那么这次您为什么会来呢?”
“任何地方都有类似的事情,区别只是他们有没有报道成会引起耸人听闻的样子,不过一般人是不会想到直接联系教会的,所以就算联系方式就摆在这里,也很少有人这样做,”执事的手停了下来,看了玛丽一眼,“您是无神论者,对吗?”
玛丽的神情还没有来得及再一次变得无法露出得体的微笑之前,执事先生已经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无论是无神论者,还是信徒,我们要做的事情都一样,那就是把您的女儿从未知的灾祸中拯救出来,慈悲并非宗教事务,它是人类事务1。”

“只是因为恰好本该接手的人不在,所以我就来了,只要是该做事的时候,谁来都是一样的。”
到这一刻,玛丽·乔金斯才有了些眼前这个人是来自教会的执事的实感,她发自内心地说道:“您说的话真有力量。”
“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不过实际上,这句话也不是我说的,需要提醒您的是,大部分类似事件最后都被确诊为神经性的癫痫或是人格分裂上的症状……即使恰巧是超自然现象,也不一定是我们的领域,如果这份灾祸和魔鬼无关,我建议您转交医院,”执事低头看了眼电脑上显示的时间,站起来向玛丽再次示意,“很抱歉,进行了一些额外话题的讨论,我们继续吧。”
“首先必须向您道歉,我忘记了先介绍我自己。”
他挪开身子,玛丽看到现在电脑上显示着教堂所属教职人员的信息,其中一个人正是眼前和自己聊了许多的执事,和照片上相比,他显得更年轻些,同样狭长的眼睛与浓密的眉毛,下面的名字写着他的名字——丹尼尔·多尔根。

在正式的驱魔仪式展开之前,必须先排除所有物理的医学症状并得到大主教的批准,虽然一部分神父依然具有自主驱魔的权限,不过很少会有人这么做,这是为了防止变成媒体的谈资的考虑,丹尼尔和玛丽简单解释了一番后,便提出能否让他单独观察一下那些古怪的症状。那个名叫夏洛特的小女孩对此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乖乖地任丹尼尔·多尔根将她带到需要隔离观察的房间,因为目前还无法定性,所以只是在乔金斯的家中找了一间有窗户的空白房间,位于二楼的储藏室正合适。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联系精神科医生来进行评估,如果有必要的话,教会那边最好也来一位专业的驱魔人来观察一下。

——不,或许这个目前还没到这个地步。
丹尼尔·多尔根跟着夏洛特和玛丽来到房间门口,其实在刚才的电脑调查后,他已经偏向认为这只是一起青少年女孩的心理问题,他一个人应该已经足够。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门口来了不速之客。

None

[下午三点,朗诵圣经的女人]

对于夏洛特·乔金斯来说,这是个难得无所事事的下午。
还没有开始午后的课程,她就被妈妈带回了家,没能参加合唱团的训练让她有些遗憾,但在这样的时间里和忙碌在外的妈妈一起相处的体验很快就压过了那一点小小的不快。家里来了一个不认识的人,看上去没比自己大几岁,他和妈妈交谈了一会,很快就坐到了她平时玩游戏的那个位置上,开始操作那台她很熟悉的电脑。 他的身高不高,因此夏洛特很轻易地从后面搬来了一张凳子,越过肩膀的位置视线朝下,看到那个年轻的哥哥只是随便在电脑上点击拖拽,不像是很熟练使用的样子。
他正点击着电脑自带的扫雷小游戏。

他很喜欢这种东西吗?夏洛特不禁心想。
如果他还会再来这里,或许我能和他来场比赛。

这些乱七八糟的思考和延伸没能编织成一个美妙的故事就被打断了,自己被带到二楼,那是个平常不用的储物间,也是她的游戏间之一,里面堆满了不用的杂物,镶满亮色的墙板,有几张用来玩游戏的桌子和防止摔伤的泡沫垫,上一回她和妈妈举行二人派对时残留的礼炮痕迹还在这里。陌生的青年对她的乐园不怎么满意,认为需要将这个地方清空,但是没有谁比夏洛特更知道,这个家没什么多余的地方藏下这些东西了,果然,妈妈和陌生的哥哥在原地开始讨论起来,似乎也忘了要把她应该待的地方门锁上。她难得有一个这样不用上课的假期,自然乐得不去提示他们,随手从置物箱里拿了一个魔方出来玩了起来。

忽然,门口那边响起了门铃声。
她对这个声音不算陌生,每回她在家里等待妈妈回来时,就是这样一边在这个对于她的身体过于庞大的家里玩耍,一边用最快的速度冲到门前,她在鞋柜的地方放了一个小板凳,方便她从猫眼里看是不是邮递员,如果不是,就不能马上开门。 她从猫眼里看不清有几个人,也看不清来人的模样,或许是个子高过了透视窗的高度,所以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防盗链,打算从门缝里进行观察,结果这一下没站稳,竟然是直接从垫脚凳上摔了下来。

——门背后的人接住了她。
那是个如她所想高大的来访者,就像是神话的颂歌里会称颂的巨人,而她就是巨人手里举起的石头,或许下一秒她会被丢到地上扔个粉碎——不过,这样胆大的幻想始终都没有发生,她干脆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保持想象,这怀抱的感觉和妈妈有些相似,却又更有力量感,令人感到十分安稳。黑色外套的质感让她感觉有些热,她终于下意识看向那个接住自己的人的面孔。
她对上一双碧蓝的眼睛。

——话又说回来,她只是开了一点缝,那位客人到底是怎么在几秒内反应过来开门并将她抱住的?

夏洛特·乔金斯觉得那个人一定比校内最高大的橄榄球队长还要厉害,如果他们同时绕着太阳跑圈,那么一定是眼前这个人胜出,虽然还不认识,但她已经暗暗决定,要在这不存在的选举中将票投给眼前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人。
这样的未知状态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的妈妈和那位陌生来客很快就来到了门口,她看到短刘海青年的眉头愈发皱起来,和那位接住她的好心人对视了许久,结果是谁都没有说话。她和妈妈甚至有空在这尴尬的空档里对视了几秒,传递着“我们是不是应该打断一下”的迅速。
很显然,妈妈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伊莎贝拉·阿瓦,你今天的工作很清闲吗?”那人不客气地开口了,他皱眉看着抱着自己的人,从她今天见到这个青年开始,还没见过他脸色这么纠结过(也许在他寻找扫雷小游戏的退出键时可以相比),而后,她看见他朝自己瞥了一眼,或许是得到了什么信号,自己立刻被放下了。

她终于得以好好观察那被称作伊莎贝拉的人,刚才,她只看见对方幽蓝得像湖水一样的瞳孔,现在,她注意到对方身上的颜色几乎只由黑白二色形成,与之相比,瞳孔的颜色反倒像是作为唯一的色彩出现的点缀。她身材十分高大,这时,在场所有的人都和自己一样变成了小孩子,不得不接受她俯视的目光,但她的表情却十分柔和,轻轻地把自己放下后,她才看到在伊莎贝拉的背后还有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她用力地挥了挥手打了招呼,同时也十分好奇室内的二人的对话究竟会怎么结束。

“你们进了那家的时候,就要说:‘愿这家平安。’若是配得平安的人,这平安就必临到他;若不配,就归与你。”2

她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好像这里正是教堂,用唱诗班一样轻快的语气说。
青年没有放松自己紧皱的神情,瞥了一眼她身后的人影,问:“你来这做什么?”

那个和善的人目光又挪到了自己身上,明明还是4月,她却从那笑容中感到一丝寒气,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听到伊莎贝拉继续回答青年的问题,又好像只是在对她一个人说:
“他保全他一切的骨头,连一个也不折断。”3

Vespers

[下午六点,我们在此称颂圣歌]

在丹尼尔·多尔根一生的(尚且还很短暂)工作生涯中,曾经遇到过很多麻烦,其中包括但不限于被当作攀爬关系裙带上位、因为性格里过于尖锐的部分被欺凌(他没意识到那普遍来说被定义为霸凌)、以及和很多时候要比魔鬼更加难搞的信徒们相处。无论怎么说,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不会因此质疑自己,能力优秀是更加接近信仰并服务信众的自然通道、旁人的评价也几乎对他不会产生任何影响、至于那些偶尔也会有的糟糕的信众,这也是一种对于执事工作的考验,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不能让自己因为这种并不算严重的因素影响真正的工作。
——没错,他真正的最大麻烦还在其他方面。

他坐在客厅,手中重复着关于刚才发生的一切的誊写,脑中反复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这时,刚才一直一言不发的玛丽·乔金斯突然开始说话,这位女士原本已经不像一开始对他充满怀疑,他感觉刚刚走进这座公寓时,玛丽随时准备用她精明的眼睛把他身上穿一堆孔出来,或是提一桶水将他浑身浸湿、轰出门外,打电话叫邻居来帮忙把他带到警局——即使叫他来的其实是这一家人。
就在刚才,她的弟弟乔治·乔金斯在和教会的驱魔人伊莎贝拉·阿瓦同时造访这里。

“多尔根先生,”那位明显是在控制自己不要对这一切发出异议,尝试理解成“专业人士常识的一部分”的女士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他发问,“既然这位驱魔人小姐是负责驱魔的,是不是代表已经跳过医生诊治的阶段直接开始仪式?”

听得出这位女士正竭力控制自己使用一些她认为的“专业词汇”,并不忘给执事先生刚才提过却丝毫没有被执行的环节聪明地添上一个注脚。
玛丽·乔金斯女士今年三十五岁,独身,未来没有结婚的计划,按照流程收养了夏洛特作为她的养女。她的一头金发整齐地向后梳,显得十分干练,情绪平和。

“当然,我认为必须尽快开始,越快越好。”乔治·乔金斯——夏洛特的舅舅,玛丽的弟弟。他看起来三十出头,是个充满精干气息的青年,身材高挑,肤色较深,说话时充斥着大量的社交词汇,脸上有一撮小胡子,在他说话时会一跳一跳地扬起弧度,让人觉得他很和蔼可亲,这或许是某种生意人的特征。
“我不是联系了神父过来吗?波莉4,现在他们来了,小夏洛特等不起更久了。”

“一位专业的驱魔人,我希望能尽快解决小夏洛特身上的问题。”乔治·乔金斯坐在伊莎贝拉·阿瓦的旁边,显然在丹尼尔开口介绍之前就已经对她有所了解。
看起来像是偶然遇见,不过,他难以想象那家伙自报家门的样子。
如果真是那样,眼前这位乔治先生应该不像他姐姐说的那样周转于各个县做生意,而是被情报局挖去解密暗号才对。

“理论上既然驱魔人到了,的确可以开始进行驱魔仪式,”他先回答了玛丽的问题:“但是,按照流程,您应该先请精神科医生来排除物理上的可能,很多多动症以及癫痫的症状会被误认为是魔鬼。”
“先生,请您稍等,”对于不熟悉的乔治,丹尼尔没有做更多解释,而是直接将话口转向了伊莎贝拉,“我希望你能先回去。”

这句话被这位执事说出来就像严厉的指责一样。

伊莎贝拉·阿瓦是位身材高大的女性,在在场的人里,甚至要比她仿佛基因突变的弟弟还要高上一些,玛丽·乔金斯想道,即使穿着外套,也能看出她结实的肌肉。他们谈话时,她就在一旁听着,既不像丹尼尔·多尔根一样留心所有的细节并把它们忠实记录,也不像乔治·乔金斯那样巧妙地寻找话题的入口像一只泥鳅一样钻进去。她很少说话,总是笑着看着室内的所有人,身上的压迫感却叫人不容忽视。
丹尼尔·多尔根喊她“阿瓦”,乔治则是叫她“驱魔人小姐。”
按照丹尼尔的说法,可以当她是教堂的修女,即使她看起来完全不像。
黑色的长袍还算是和她平时的印象有些许重合,但是和那些被洁白的白头巾笼罩的面孔却没有一丝相似。面对丹尼尔的问话,她只是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气氛一下子陷入尴尬,丹尼尔·多尔根交叉着双臂,大约了过了2分钟,丹尼尔·多尔根说:“如果证明这件事和魔鬼无关,你就立刻回去。”

一直以来保持沉默的驱魔人小姐微笑着站起来,仿佛在对所有人说“好”。

在伊莎贝拉·阿瓦到来之前,丹尼尔·多尔根已经简单测试过几轮夏洛特·乔金斯对于宗教知识和异教语言的掌握情况。首先,他必须先测试这个女孩是否有能将附魔和其他疾病区分开的外显症状,至少到目前为止,他的判断是这个女孩更应该去预约精神科医生的专访,而不是在这里试图教会他电脑的快速关机方法。

“就让它留在那,好吗?宝贝,我们先来玩会儿。”
在说服十岁以下的幼童这方面,玛丽·乔金斯女士轻松地胜过了专业的执事。

夏洛特出现了精神混乱、短暂时间的失忆以及无法预料的暴力行为,但这不足以说服大主教批准一份驱魔申请。他一边想着,一边将拘束带递给那孩子的母亲,有两位亲人在场,她的反抗情绪不会那么强烈,同时,多一个成年男子也能应对突发情况。刚才在单独的房间时,他已经观察过那孩子的情形,倒不是说他应付不来,这主要是为了防止她伤害自己。

等目送玛丽·乔金斯进入房间后确实地行使了他交代的事情后丹尼尔才转头重新审视不请自来的驱魔人。
任性、无底线的包容、和赖以生存的强大。她总是打乱该有的秩序和计划,即使他反对,也只会露出那惯有的神秘微笑来,其他人似乎都认为伊莎贝拉·阿瓦最难以打交道的部分是由于戒言而无法沟通的部分,但对他来说,她目标的部分总是再明显不过,正是因为伊莎贝拉坦然地不需要掩饰她的目的和做法,想要改变她的行为才显得那么困难。
至少,他还是会坚持反对。

驱魔人不能轻易地相信受害者是被邪灵附体,她必须有清晰的意志和能力——足以辨认这其中的区别,进行一次错误的驱魔仪式不仅会对教会造成名誉上的损伤,也会对当事人造成极大的伤害,不仅是咒语上的,还有精神上的。他对伊莎贝拉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和他往常不同,没有严加劝阻对方。
伊莎贝拉·阿瓦只是和之前一样回以笑容。

只是自己仍然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他一边想着,一边打算走过去检查布置,乔治和玛丽给她绑拘束带绑到一半,旁边还有些多余的东西需要拿走,他蹲下来,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尖刺的尖叫声。夏洛特·乔金斯露出和那个乖巧女孩截然不同的表情,用一种更加粗鲁的声音反复辱骂着现场的人,好在现场的东西几乎已经被他们收拾一空,所以她没能捡到趁手的东西。丹尼尔迅速地大喊一声:“把拘束带绑完。”无视那女孩对他持续不断的辱骂蹲下专心将夏洛特拘束起来。玛丽·乔金斯露出弥足心碎的表情,对她来说,这还是第一次目睹异变的现场,但很快,她就坚定不移地朝着另一边走去,转移着夏洛特的注意力。
还有一会,他想,如果她按这个幅度继续挣扎下去,他会冷静地被这个小女孩突然爆发的力气拨到地上去。
如果能突然发生什么事情就好了,谁都会这么想,不过那位驱魔人不能在这个时候进来,如果她进来,事态就更一步被激化了。

“Quis es(你是谁)?”他快速地说了一句拉丁语,试探对方是否能接上话。
“Non habeo consilium tibi dicere.(我不打算告诉你)”夏洛特对他甜美地笑了笑,喉咙里发出来的却是与少女完全不匹配的粗重声音。
“Id est quia tu ne exsistes; es solum id quod in fantasia Charlottae existit.(那是因为你并不存在,你只是夏洛特幻想中的东西)”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故意加大了声音。

夏洛特·乔金斯脸上的微笑很快消失了,她的力气愈发变大:
“In abysses cadēbis.(你将会坠下深渊)”
丹尼尔·多尔根料想接下来她的力气可能会变大,不过伊莎贝拉那边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如果只是这个阶段,自己应该用几次祈祷就能撑过去。
他听到身后传来男人的惨叫声,愣了一下。

乔治·乔金斯从一开始就面色惨白,这个精明的商人是现场最不擅长应对这个场面的人了,不过,恐怕他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需要在教堂专业执事的评价标准中竞争一二,在目睹夏洛特·乔金斯的异变后,他一边喊着“是魔鬼”一边站得离他们远远的不断远离房间——按理来说,夏洛特绝对接触不到他,可是等到丹尼尔回头时,却看到乔治·乔金斯正在楼梯的最下级,面色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双腿。
——看样子是真的坠下深渊了。
从深度来看或许是儿童特供版,他想。

能预言未来?这是丹尼尔·多尔根的第一反应。
在乔治的事情发生几秒后,夏洛特仿佛是用尽了力气一样再也没有像刚才一样展露出攻击性,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地哭泣和不停地说着混乱的对话,就好像在和她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对话。玛丽·乔金斯已经无法维持那冷静处事的大人模样,顾不上拘束带和丹尼尔事前警告过的东西,紧紧抱住了这个正在遭受痛苦的孩子。

伊莎贝拉·阿瓦适时地出现了。
她的动作很平稳,或者说在场的所有人在那一刻都下意识忽略了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移动的,她一边念诵一边移动,速度很快,但是每一步都合规合矩,玛丽·乔金斯甚至想,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况,她觉得还能给夏洛特做个朗诵听力教学什么的。

“住在至高者隐密处的,必住在全能者的荫下。我要论到耶和华说:祂是我的避难所、我的山寨,是我的神,是我所倚靠的。”5

众人都跟着她开始缓慢地呼吸,夏洛特的哭声越来越挣扎和尖刺,但她没有丝毫动摇,轻轻地在女孩额头上画了一个十字,“愿耶和华赐福给你,保护你;愿耶和华使祂的脸光照你,赐恩给你;愿耶和华向你仰脸,赐你平安。”6

丹尼尔·多尔根注意到伊莎贝拉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小瓶子,慢慢地洒在夏洛特身旁,女孩身上立刻出现了仿佛被火焰烫到一样的反应,拼命地想要逃离伊莎贝拉身旁。玛丽将目光投向丹尼尔,丹尼尔解释道:“……那是圣水。”玛丽立刻帮忙按住了夏洛特,夏洛特·乔金斯慢慢地停止了嘶叫,在大口的呼吸下,慢慢陷入沉睡,房间内重回平静,房间里只有一个母亲在不断抚慰着女儿。

目前为止,已经出现了外显症状的其中两项。
能流利地使用另外一种语言说话、以及能预言未来。
至于展示出超过主体年龄和自身条件的力量,丹尼尔认为她的那些暴力行为暂时还在神经科学而不是圣经故事可以解释的范围内。

“女士,你曾经给她讲过圣经故事或是教授过拉丁语吗?”
“不?我没有。”

这下情况可真是糟糕。
他想道。
他看向另一头的驱魔人。
大概她也这么想。

Compline

[晚餐后,让这屋子归于平安]

事情变得一团混乱。
玛丽·乔金斯从冰箱里取出了半袋速冻豌豆和和口感不算太好的预制鸡胸肉,那位执事礼貌地向她道谢,而她弟弟也礼貌地问他姐姐,他不相信那冰箱里没有更多是人吃的东西了。玛丽白了他一眼,把他手里那袋鸡胸肉也抢了回来,打算多少给两位专业人士开火做一点热的东西出来。
丹尼尔·多尔根把食物放在一旁,紧闭着双眼没有说话,玛丽还记得,似乎这是教会晚祷的时间。伊莎贝拉·阿瓦坐在执事对面的沙发上,正在思考着什么,这让玛丽的内心更加沉重。而她自己也完全感觉不到饥饿的感觉,这个屋子唯一一个需要进食的人此时正在她的房间酣睡,他们不敢锁门,害怕错过什么动静。

“如果我是你,女士,我会把窗户关上。”丹尼尔·多尔根说,说这话的时候,他还闭着眼。
“为什么?”
“在教会以前的一个案例中,当事人从窗户……”
玛丽·乔金斯及时打断了他要继续说下去的话,内心感到十足疲惫。

上楼之前,客厅的电话响了,玛丽停住脚步拿起话筒。
是学校老师来的电话,询问夏洛特明天是否还能来上学,明天将是合唱团的正式表演,玛丽心里明白,如果不是为了那一点体恤上的关怀,老师完全不必在这个非工作时间来问她这么一句,她不了解夏洛特在学校里的生活……有多久了?她甚至不知道夏洛特在合唱团里担当什么位置。但她可以肯定,少一个人和多一个人差别并不大,眼下电话那头只是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学校方并不想承担这个责任。
玛丽定了定神,正打算回复,握着话筒的那只手却被握住了。

是伊莎贝拉·阿瓦。
她依旧一言不发。
伊莎贝拉回到客厅,玛丽犹豫了一下,重新拿起话筒,告诉老师,明天夏洛特将会按时出席演出。
丹尼尔·多尔根看了她一眼。

挂断电话后,玛丽·乔金斯重新整理好心情,踏着木质的台阶上楼。在那场事故发生后,她就和夏洛特一起搬进了这栋新屋子,她亲自挑选每个家具的款式和颜色,确保没有一处会让那孩子想起曾经,她希望夏洛特能尽快从那场事故中恢复过来,忘记那些——
踏上最上级的台阶,夏洛特的房门前就在转手处马上可以看到的地方。玛丽·乔金斯站在门前,在手搭上门把手之前,想起有一年夏洛特过生日,她忘记往家里打电话,她也是像这样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打开房门,内心怀着犹豫和愧疚。她知道夏洛特是个不那么外向的孩子,在最开始,她甚至不愿意和她说话,直到她们一起住了三个月后才好起来。那天,那孩子也是像这样——
站在卧室门口,然后抬头望着她,表情里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
她总是在相处之前思考太多、让那孩子等了太久,最后,门把手总是从里侧落下,在她打开那扇门之前,夏洛特·乔金斯就会自己跑出来找她了。

夏洛特·乔金斯疲惫的面孔上挂着泪痕,那是晚上时因为哭泣而留下的,房间内的物件现在变得乱七八糟的,那些她亲手挂上的飘带和床饰,那个白色的兔子玩偶现在可怜地躺在地上,几个杯子被打翻在地上。
手里握着一个她绝对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是人、人的骨头。

“快离开她!”
乔治·乔金斯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楼、在她身后大喊。
可她却无法做出一点离开那孩子的决定,玛丽反而靠夏洛特更近了一些,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孩子什么也没做,连一点青春期的叛逆都没有,只是直直地倒下、仿佛只是困了、在她怀里这样安静地休息。
这是怎么回事?

“波莉,快把那东西从夏洛特手里拿出来!”
乔治急急忙忙地走上来,将手伸向夏洛特手里握着的骨头那个方向,却在快要靠近的时候仿佛碰到了什么屏障,发出一声惨叫。

玛丽·乔金斯一直觉得,这栋房子唯一的缺点就是设计了太多的转折和角落,这让即使是在白天,它也有许多阴暗之处,像是一座层见叠出的森林,在那些黑暗里有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生物躲起来,躲在床底下、放满水的浴缸里、还有那颗塑料的眼珠子里,她们的家有无数个这样的角落,这样她们也可以把属于自己的生物藏在里面,没有人会去找——
直到有人将它们暴露于光线之下。

“愿天主兴起,祂的仇敌四散;凡恨祂的,从祂面前逃跑。”7

伊莎贝拉·阿瓦的声音从台阶下响起,并且离这里越来越近。

“该死的,快把那东西给我。从那个诅咒人的小魔鬼手上!”乔治·乔金斯的表情更加狰狞,此刻,他甚至顾不上掩饰话语里的恶意,直接朝着夏洛特冲了过去,然而,在他每次想要靠近时,在接触到玛丽之前,就先被那股神秘的力量挡回去。

“主赐了践踏蛇蝎,并胜过仇敌一切能力的权柄,仇敌不能伤你们愿天主兴起,仇敌四散。”8

伊莎贝拉来到了二楼,此刻,她的脸上已经不再挂着那令人感到亲和的笑容,在她的朗诵声下,乔治身上竟然冒出了一股黑烟,背后似有难以辨清实体的黑影从他身体里出来。
丹尼尔·多尔根也来到了二楼,他一边示意玛丽退后,一边拦住乔治的去路,乔治直接爆发出了和他身体极其不匹配的力量、把执事推到一旁,直接跑下楼去。
“怎么办!”玛丽·乔金斯一下子忘记了对方是自己的弟弟,跟着局面一起紧张起来。丹尼尔·多尔根看了一眼夏洛特,对他摇了摇头,玛丽心下一沉,只见伊莎贝拉也停止了念诵。

很快,楼下传来巨大的响声,是什么东西被绊倒的声音。
玛丽·乔金斯向下看去,电脑旁边有一根谁都没有收回去的长长的拖线板,而那根线正好横在乔治和地板之间,结实地把他绊倒了。
“我本来想提醒他,”丹尼尔·多尔根慢慢地走下去,“那孩子好像忘了把线收回去。”

“我们在天上的父……”伊莎贝拉·阿瓦走下台阶,每一步都和念诵的音节恰好卡合着节拍,“愿你的国降临,不叫我们遇见试探。”
“救我们脱离凶恶。”丹尼尔·多尔根继续道。
乔治·乔金斯的身体已经被禁锢,身上的黑影越来越明显,而他自己的眼球向上翻白,手脚开始抽搐,整个屋子发出可怖的声音。

“圣米迦勒总领天使,在战斗中保卫我们……求天主谴责它;并求你仗赖天主能力,把撒旦及在世游行败坏人灵的邪灵,投入地狱。阿们。污秽的灵啊——”

伊莎贝拉·阿瓦的面孔上再无笑容,用手枪直指着那团聚在一起的黑影,从枪孔中射出了银色的子弹。
“缄默,从他身上出去,再不可归回。”
屋内归为平静。

“Mea culpa(我有罪)。”夏洛特·阿瓦将手放在眼泪已经流干了的面孔上,跪坐在地板上不安地哭泣着。
伊莎贝拉单膝蹲下,即使如此,她的身高还是足以俯视那个低着头的女孩,她轻声说道:
“Ecce ego vobiscum sum omnibus diebus usque ad consummationem saeculi.(我天天与你们同在,直到世界的末了)。”9

玛丽·乔金斯这时才松开自己一直牢牢握着的手,里面漏出一串银色十字架项链。

Lauds

[我们在午夜为着光明祈愿]

收拾现场的物件的时候,丹尼尔·多尔根问玛丽:“十字架是谁放的?”
“是刚才驱魔人小姐……”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丹尼尔·多尔根摇了摇头,玛丽·乔金斯下意识地看向刚才发挥重要作用的伊莎贝拉,她好心地为玛丽指了指夏洛特的房间,那里现在已经变得乱七八糟,夏洛特常抱在手里的兔子玩偶被扯得七零八落,露出了里面的十字架——还有刚才那截骨头的另一些部分,看样子是几截人的指骨。
“我从来都不知道这里有那些,”玛丽一阵凝噎,“那是乔治送给夏洛特的生日礼物。”

丹尼尔·多尔根抛下一句“麻烦你对现场留下的痕迹进行盘查”后再次走到了客厅。乔治受到驱魔后还在晕厥,躺倒在那台台式电脑下,他把电脑关机,收拾好所有的电源线后打开了电视。
电视停在小马宝莉的循环节目中,邻台则是几个老派的音乐喜剧,他几乎能想象出玛丽带着睡着的夏洛特在这一起观看节目的场景,他倒是不至于在这种时候突然闪现对于母亲的记忆,或者悲悯自己不知何时就去了和天父一道的双亲,但至少,他想至少可以排除玛丽身上也有魔鬼降临的可能性。
对一个忙到几乎没空陪自己的女儿到只能看深夜节目的女性来说,连魔鬼也没有可乘之机。

大约又过了一小时后,玛丽·乔金斯下来了,他可不觉得伊莎贝拉·阿瓦会安慰人,不过对方那个正牌驱魔人在上面,哪怕只是走上两步,也要让这位女士对日后的生活心里有希望得多,至少,肯定比他这个临时代班来的要更给人信心一些。
“您已经了解情况了吗?”
对方愣了一下,说道:“是的,驱魔人小姐稍微和我讲了一会。”
他可不知道对方还有这个功能。

这大概只是对方下意识的客套反应,自己还是有义务向其说明。
他说:“老实说,对于魔鬼的了解,即使是教会,也还并不太多,许多症状会被误解为魔鬼,但附有魔鬼气息的物体和人同样能引起类似的反应,引起患者反应的常常是她们认识的人或是见过的人,亦或是她们感到负罪感的人,她们会无意识地模仿对方的声音、行为、甚至是语言。”
“你说患者,意思是……”
“我的结论和一开始一样没有改变,你的女儿更应该去的是医院,如果去掉那些来自外界的故意刺激和影响,她很快就能恢复你期待的正常生活里。”
丹尼尔·多尔根用平实的语气说完了整句话,但玛丽却在听到“你的女儿”时克制不住自己的反应。
“我……很抱歉,隐瞒了部分事实。”
“这不是应该说的,你无需道歉。”
“关于夏洛特的事情……”
“如果泄露秘密,主会惩罚我们,”丹尼尔说,“这承诺对孩童也依旧有效。”
“我很感谢你们。”
“不是特别合规,”丹尼尔·多尔根继续书写着他手里的报告,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记录下来,毫无保留,“但结果还算不错。”

“另外,我还想问你,这样的驱魔也算是常识吗?”
“普通的驱魔仪式一般需要持续几天,或者几周以上,一般来说,神父需要在魔鬼的威胁下保持镇定,坚定自己的意志,不断念诵祷文直至魔鬼离开。一次成功的例子很少。”
“威胁?”
“嗯。”
丹尼尔·多尔根冷静地继续说下去:“常规的问题有被附魔者是谁?或者看到了什么之类的,这些问题是为了确认魔鬼的身份,一旦知道了魔鬼的名字,就可以着手清除。”
“那刚才……”
“我刚才说的是一般人的常识,不是她的。”
年轻的执事说:“当今这个时代,有能力的话,直接抓出来更有效率。”
“好吧,会有后遗症吗?”
“不会,”丹尼尔·多尔根瞥了在那边的乔治·乔金斯一眼,“先天的那种不算。”
一个魔鬼在现世人间的时候第一不能丢掉的是头脑,第二便是他们邪恶的眼睛,无论如何,这个可怜的男人除了没有误把魔鬼带到东南亚之类的地方以外就再无作为。

对他们而言倒是好事。

“接下来该怎么办?”玛丽·乔金斯小心翼翼地问道,“她是不是需要吃些镇定药……” “当然,你需要买点阿司匹林。”丹尼尔瞥了她一眼,顿了顿说道,“我是指你,女士,不是你的女儿。”
玛丽愣住了。
“给她买些糖果吧,我也不知道什么牌子好吃。”
丹尼尔·多尔根用遥控器换到电视直销的频道:“也许它会有答案。”
“其实你吃糖果或许也差不多。”

Terce

[上午九点,打扫教堂的执事]

丹尼尔·多尔根在今天收到的命令是“休息”,前天的临时替班已经被调整回来,被问起前天的任务有没有什么大事时,他只是平淡地回答:“没什么,和平时差不多。”

在去礼拜堂取了份圣体念完弥撒后,他几乎就无事可做了,于是他干脆在教堂里做起清扫的杂事,脑海中回忆着昨天的事情。
伊莎贝拉·阿瓦又离开了教堂,只是简单地和他做了个交接,将回收的人骨交还后就离开了,就像他昨天在乔金斯家时做的那样。
他多少还是说了一句。

伊莎贝拉现在还在任务中,那天的突然到访也是追踪着乔治·乔金斯身上的魔鬼气息跟来。他其实没有问具体的理由,但从上下的报告因果中可以推测一二,如果他真的问了,伊莎贝拉·阿瓦一定会这样说:
“我们晓得万事都互相效力,为了爱神的人,就是按他旨意被召的人,得益处。”10

省去向他人解释她意图的麻烦,伊莎贝拉·阿瓦干脆地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善于撰写文书的丹尼尔。

一切都要从两年前的一起飞机事故说起。
玛丽·乔金斯和夏洛特·乔金斯的父母都在那起飞机失事中丧生,在悲伤之中,玛丽发现事件中幸存下来一个和她一样失去双亲的孩子,被发现是,她被她的父母用身体牢牢保护着。
她决定领养这个孩子,那就是夏洛特·乔金斯来到这个家的全部过程。
至少在当时,乔治·乔金斯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至于后来,无论是因为姐姐过于偏心的注意力还是夏洛特生还于他父母失去的那班航班,对于飞机上唯一生还的那个孩子,遭受诅咒的流言还是多少影响到了这个心志本来就不太稳定的男人。

一般来说,他就是很容易被魔鬼挑作下手对象的人类。
伊莎贝拉坐在对面看他写,丹尼尔觉得她仿佛想这样说道,但房间里依旧静悄悄的。

在南美旅行时,因为一次偶然的生意,他得到了寄宿着远古魔鬼残留精神体的一截指骨,于是内心愈发变得怪异,逐渐对那个夺走了他父母和姐姐关心的孩子心生恶意。
然后,就是他们来到后的事情。
仔细想来,一开始的夏洛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表现出附魔的症状,是在乔治·乔金斯到来后才变得愈发严重,至于先前的症状,对那个害怕家人二度离开的孩子来说,恐怕只要哄骗几句这样就能让玛丽回家,那孩子就会照做了。所谓的预言,不过也是他的自导自演,想让教会方面相信这孩子的确是邪恶的。

对孩子来说这样是理所当然吧?
或许吧,不过我觉得小孩子对于父母的印象反而没有那么深。
丹尼尔抬头看见伊莎贝拉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

别看我,也别拿我当例子。
他难得地有点想用笔写点什么句子来建议她最好别在这时一言不发了。

伊莎贝拉·阿瓦朝着夏洛特进行的仅仅是不含任何退去效力的祈愿式,洒过去的圣水也仅仅是普通的水而已,如果那样反倒起了作用,就说明一定有人在不断精神暗示夏洛特·乔金斯,才会使她有这样的反应。这一下就排除了魔鬼在她身上的可能性,但与此同时,新的问题是,这个人是谁——找出他进行驱魔很容易,但如果现场有他进行精神暗示的其他对象,并可以一定程度上操控她的行为,那情况就会变得复杂得多。
在这件事中,他选择的对象是个孩子。
夏洛特·乔金斯身上当然不存在魔鬼,但她的确可以受到乔治的影响做出某些古怪的行为,在魔鬼的常用行径中,对自我进行暴力同样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在一个成年人身上和在一个儿童身上当然会有显著的不同。更麻烦的是,这严格来说不属于驱魔的范畴,所以在最坏的情况下,他们不得不面对一种情况:一旦对乔治做出伤害,就会危及到夏洛特的生命。
更别提现场还有一位关心女儿的母亲。
好在事情没有走到这一步。

随便对普通人进行驱魔是违反规章的,你知道吧?
所以我也没有用圣水啊。伊莎贝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是啊,那个处理方法真是好极了,所以我不得不加上三条注解来解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冷冰冰地说。
就当我是在旅游?
没门。

他低目继续记载道。
于是,某位驱魔人将自己的项链交给玛丽·乔金斯,让她带上去守卫在夏洛特身边。
对那个男人来说,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受到了魔鬼的影响,反倒是认为夏洛特·乔金斯才是那个真正的魔鬼,因此他必须坚强勇敢,杀死那个魔鬼才行,这样看来,他邀请驱魔人来的心情倒是真诚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会建议玛丽·乔金斯直接寻求教会的帮助。

他再次抬头时,伊莎贝拉·阿瓦已经不见,门开了又关,一位年轻的牧师坐下,和自己不同,对方天天在外派中进行各种接洽活动,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今天的日程应该是应邀出席某个国教学校的演出晚会,担当出席嘉宾。

多尔根?你今天出去过了吗?
不,没有。他将记事本合上。
你也该多出去看看,那位年轻的牧师笑道,随手将参加活动的纪念册放在桌上。
纪念品?
嗯,孩子们的合唱团,你喜欢的话就拿去看吧。

在感想部分,夏洛特·乔金斯写道,在真正的生活中,我们必须不能忽视那些我们常常以为无关紧要的细节,一根电线可能会引起火灾,被隐藏在手心的可能是某种利器,我之前一直不懂,以为是我唱得不好,所以才不被别人喜欢,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只是我的演出服太小了(不敢想象她们今天才告诉我!)(另外,告诉你一个小贴士,玩纸牌和扫雷的秘诀都是不能过分盯着中心,要观察到周围的环境,这是我在最近的梦境中学会的,我认为这能得一个大奖)

他有些庆幸目睹了他们这些毫不成章法的处理过程的是一位通情达理的女士和天真无邪的孩子,无论如何,这也比刊登他们混乱的处理过程和一位驱魔人对非对象使用驱魔仪式要写得更好些(即使那是假的)。

丹尼尔·多尔根结束了上午的清扫工作和整理,靠在椅子上闭目,他拿起那本充斥着儿童画和幼稚文笔的纪念册,在上面的某页看到身穿黑白二色演出服的夏洛特·乔金斯——就像一个真正的魔女那样。


  1. “Compassion is not religious business, it is human business, it is not luxury, it is essential for our own peace and mental stability, it is essential for human survival.”达赖喇嘛十四世, 《幸福的艺术》 ↩︎

  2. 马太福音 10:13(圣经)“And if the house is worthy, let your peace come upon it, but if it is not worthy, let your peace return to you.” ↩︎

  3. 《诗篇》34:20(NIV),“He protects all his bones; not one of them will be broken.” ↩︎

  4. 波莉是玛丽的昵称。 ↩︎

  5. 诗篇91:1–2(NIV)。“Whoever dwells in the shelter of the Most High… my God, in whom I trust.” ↩︎

  6. 民数记6:24–26(NIV)。“The Lord bless you and keep you… and give you peace.” ↩︎

  7. 诗篇68:1(ESV)。“God shall arise, his enemies shall be scattered…” ↩︎

  8. 路加10:19(ESV)。“I have given you authority… over all the power of the enemy.” ↩︎

  9. 马太福音 28:20(Vulgate):“Ecce ego vobiscum sum omnibus diebus usque ad consummationem saeculi.” ↩︎

  10. 《罗马书》8:28(NIV):“And we know that in all things God works for the good of those who love hi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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