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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ission」Doppelganger

直到我们中的一个开始醒来

※委托角色属于@毛庄

Doppelganger1

泡沫

有一年春天,家附近开了新的钱汤,门口挂着鲜艳的蓝色旗布,路过那里的时候会闻到硫磺和碳酸的味道。那是一段罕见而又漫长,缓慢前进的时间,把双脚踏实地放在地板上,感受流动的水经过皮肤缝隙的触感。没人打扰,什么也不用想,我喜欢去钱汤,也喜欢在那之后去饮料贩卖机买牛奶喝。爸爸说,我应该喝些更男孩子气的东西,他在我面前拧开汽水罐的拉环,我看到里面冒出仿佛肥皂在皮肤上搓动时掉落的泡沫飞上高空。我看到他眯起眼睛,转头把罐头里的气泡水喝掉,又有一天,我看到她倒在地上,家里整洁得像是他离开的某天一样,妈妈醒来的时候浑身颤抖,大笑着问我是不是装死装得很像,我也跟着她笑,我想我可能比她更擅长练习这件事。后来,我们还是一起去钱汤,她回来了,就像她往常一直做的那样,陈旧的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叫声,在推门时发出一道尖刻的回音,像是把绳子套在我们两人的脖子上,然后慢慢收紧,她手上拿着一沓厚厚的水电滞纳单,把钱汤的收纳单和缴费单用生锈的大铁夹子夹在一起,我的鼻尖再次浮起装满廉价沐浴露的泡沫。

“你见过鱼吗?”
“在水里游着的。”
“潜水艇。”
“我没见过里面。”
“我们现在就在这呢。”

我很少问崎田润问题,就像他也很少问我什么问题。

如果忽略停顿,这看上去总是像一个人的自问自答,呼吸有些急促,对白不算有趣,停顿过分短暂,出场人物仅有两人,过于庞大的显微镜不厌其烦地记录着两组相同的画面。
不是我,就是他。

有时候,我们会从口中引出第三个人,同时叫一个人为老师2
我从他那里获得一个人生存所需的知识,对话,还有所有在这里生活所需要的东西。但那家伙把年长者当作一个伪装慈眉善目的阴谋家,相信总有一天那个人会把他身上的病症列成长长的表格,敲上不合格的红章,告诉他一个人也许会在五十年后或是明天死去。

“笑容的背后总隐藏着阴谋、悲伤、或是死亡。”
“这是你在你的学校学到的东西?”
“我在我的笔记本上学到的东西,”他说,“没能被采用。”
“你的老师不像你一样喜欢东张西望,导致看东西有些偏差。”
“我的老师抓不穿校服的学生时眼神好得很。”他看了看我,走向另一侧,好像他马上能去哪里提交一份举报申请似地。

暂且忽略死亡是否是人类经过百年后无法通过质检的最终道路,在那之前还有许许多多的烦恼环绕着这个有些过分麻烦的种族。

比方说昨天我们在吃饭,他轻轻拔起落在牛肉上的餐刀,像丢一个废弃标本一样朝我丢了过来,在被称作内脑的这里,这种举动毫无意义,但还有些渺小到几乎可以忽视的作用。

比如他把我的右手钉死了,我只能用左手吃饭。

好消息是,对我来说,这种蕴含大量无用热量的食物仅仅在书上看过图片。只是因为过于无聊,才模仿着他的样子想象出了一样的东西,无论是实际的炙烤还是调味都不存在,大概是一团包着垃圾的外壳,如果真的吃下去,我猜测可能会是类似海绵或者抹布的味道。

无论如何,他确实是个恶毒非常并且品味很差的鬼魂。

“你怎么看都已经是个死人。”
“我可不想被只有几岁的婴儿这么说。”
一开口就会说话的怪胎婴儿和行将就木还不愿意拖着灵魂去死赖在这里的鬼魂同时叹了口气,懒得计较心声会不会在这里脱口而出,一个打飞了桌上的蜡烛,一个系上了餐巾,同时开始自言自语。
“这样真的有必要吗?”
“我开动了。”

有些时候,我意识到他说的没错,按照任何方法计算,我的身体年龄已经完全是个成年男性了,所以我应该为自己所做的决定负责任,无论它是不是一个不可逆转的举动。
比如让自己和崎田润相处一室。

我们把这种情况叫做隐形记忆的突然爆发,婴儿在数月时就能识别来自母亲的面孔并于数天滞留,但需要直到两岁左右才会出现类似“自我”的概念,大量两岁前的经历随后被“婴儿期屏蔽”当成一包垃圾丢掉,到了七岁左右,学龄期的孩子甚至会主动遗忘更早的记忆,让他那些本就不多的整理记忆的活更轻松些。

也许就在某天,你打开很久没看的书,看见被蛀虫咬掉了整整半页的扉页,你一直都知道它就在那儿,在这个房间的某个角落,只是恐惧去确证它的存在,直到那种恐惧本身开始持续地对你的生活施加影响,直到你好好伸了个懒腰,从书架上取走那本已经很久没看的书,对自己说,好了,你已经准备好迎接你黑暗而深邃有关过去的一切了,然后你打开那本书,看到那本叫作庸见词典的书里面塞满了水电账单和主妇食谱。
唯一剩下的蛀虫吃掉了你的所有过去,现在,这只可怜的小东西就是组成过去的你的全部了。
或许还相当程度地提高了记忆的压缩率。

好了,那么现在你该怎么办呢?

把名为“无名鸦”的生物分解成一层层容易观察的载玻片,待细胞自然风干后滴加不同颜色的荧光染料,不难发现他的对话来自老师,语言却完全来自另一个人,如果他张开嘴,就能感受到舌尖在轻轻抵着口腔,发出那个圆润而轻轻送气的音。当我念他的名字的时候,空气里会响起轻轻的摩擦的声,就像心电图突然变化了一个波长,然后很快恢复平静。

在淡蓝色的部分里像是一个人正在自言自语。
时间是是两门课程的交替时段,刚刚吃完午饭,白色的餐盘摆在白色的桌子上,崎田润坐在另一张桌子上望着白色的LED灯,开口问我有没有见过鱼。

我差点以为这是什么说出口就会爆炸的陷阱。

老师告诉我,任何问题的出现都是从答案推导出来的,他给了我需要的答案,可是对我来说,我需要问出什么样的问题却始终是一个谜。我通过我们共同的眼睛观察他的身体,试图从那身上找出任何一丝能够组成我的痕迹,偶尔,我会想崎田润这个人是否在过去经受了太多饥饿才导致死亡,只有吃饭的时候他会格外安静,注视着我的餐桌,就像他感兴趣的仅仅是那些不存在装饰的白色底色一样。

“这里没有地方养,”我终于想起他的问题,“在图书上看也是一样的。”
“你看了很多书吗?”他趴在饭桌上,声音听得有些发闷。
我不确定他问这个的目的。
肯定比你多,我只是低下头,继续我的午餐时刻。

白色的树脂餐盘上摆放着今天的食物,用分隔式的组装将蕴含营养的食物调配好,一块煎鱼肉,一些蒸过的西蓝花和土豆,还有一小盒强化牛奶。

无论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他看上了我餐盘里那几块单薄的鱼,脂肪含量很低,只用薄盐调味,仅仅为了补充蛋白而存在。

我躺在床上进行下午的课程的时候,他还是坐在侧边,所以我要微微扭头去看他,想知道他是不是过去很擅长游泳因此想以此胜过我。
“鱼缸的反义词是潜水艇,你知道吗?”
他仿佛在国王的演讲上开了一个伟大的玩笑一样说。

我一定会在被鱼刺卡住的时候把他叫出来的,但他知不知道这件事都无所谓。 我的眼皮开始变困倦,意识也变得开始变得模糊,这是老师打的麻醉剂的功效。

稍微有些和一般认知相反,这时候崎田润的身影反而会变得更清晰,声线也更接近他那个年纪的样子,年轻,平稳,偶尔会开始停顿的声音。
和我完全不像。

他对我描绘了一场并不精彩而令人作呕的航行,拉住风帆的女怪状似水草的头发,他是新上船的水手,还没有来得及习惯海风的方向就被迫握住桅杆,整个身体被失重以及晕眩的感觉高高抛到空中,而后轰鸣声在耳畔飘动。
“我喜欢把碗多洗几遍,把洗洁剂一圈一圈涂在洁白的盘子上,先用水溶解,再用海绵擦,那样会出很多泡沫。”
不远处一个婴儿哭了起来,他的母亲把他的头按到了水里。

再次睁开眼时,我用毛巾擦了擦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他还是一样,坐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在我去洗漱时,他总会刻意避开镜子,我把牙膏挤在牙刷的软毛上,轻轻蘸水,确保细小绵密的泡沫沾上了每根软毛。
崎田润刷牙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在偶然没有他打扰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冒出了这个问题。
无非是把牙膏挤完了明天早上该怎么办之类的无聊答案。

要休息了?
他只是坐在床边,高高在上地翻阅着我白天看过的书,眼神传递着某种“建议你把我的身体照顾好”的信息。

我仰头用干净的水清理自己的口腔,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干净了许多,往被子里吐出垃圾。
我变成了一条在水里吐泡泡的鱼。

某个遥远国度的作家曾经说过某个叫做冰山理论的东西,他省略了真正的结尾,或者他想省略的任何东西,你大可以通过动作以及人物的行动推断出人物的经历,比如说,如果崎田润明天依旧在餐桌旁的左边坐下,那我就可以推测他在家里并不是像我一样一个人吃饭。

有关我们的冰山仍然有八分之七又或者更多沉没在水下,我们各站在一面,避开对面的视线,钻进水面吐出一连串泡沫。 以避免这世界上出现第三条一样的鱼。

他从来不念我的名字,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见过,那是一个稍稍拖长,漫长到会在水面激起一连串泡沫的重音。

他生活的城市是座过于平均的城市,人口不算多,有一些能说得出名字的景点,刚好在一分钟的时候能让对方恍然大悟的程度,填写申请单时需要从第三级地名时就开始滑动鼠标,从最底下的几行名字中找出那个名字,偶尔会有乐队和演出在全国巡回时考虑到这里。他对这里是如此陌生,除了便利店和公共交通以外几乎和他想象的他人反应一样陌生。站台上总是竖立着五颜六色而巨大字号的广告牌,他匆匆用目光扫过标志着50%OFF的商标,脚步轻轻转动,在哪里响起了扫描商标码的一声“哔”。大部分正在发放促销券的地方都要从市中心开车驾驶约一小时,那时候,广告商推介每家的男人都至少要买一辆车,母亲正在看电视里的彩屏广告,穿着很夸张的男人正在方方正正的黑板上推荐今年夏天的好去处。他爬上沙发,从闪烁着水垢的窗户向外看,巨大的AD卡车经过,用蓝色的粗体艺术字写着有关海滨旅行的广告牌。
“我想,如果下周的黄金周有假期的话,我们就去海边吧,”父亲微笑着说,“我们一起去吧。一起去划船吧。”
他想要欢呼雀跃,却发现周遭突然安静下来,她神色僵硬地换了电视机的频道,夏天炎热的风吹进教室,同学们忙着讨论补习班和海滨浴场的事情,他望向窗外,蓝色的绣球花在墙下盛开了一片。
海水的浪潮淹没在灰色而缺少清理的窗户里。

崎田润的眼球正在剧烈地疼痛着。
他感觉自己像不小心掉进兔子洞的爱丽丝,患上看东西一片混乱的毛病。负责实施实验的医生把自己的身体微微折叠起来,现在正躺在他的视线上方的空气里代替天花板。这个纯白而庞大的多面体手里拿着一个会在大学实验室出现的胶头滴管,里面装着约五毫升的透明液体。大概不是医用乙醇,也有可能是浓硫酸。总之,大概从五分钟前开始,他眼前的一切就开始变得模糊,像因为距离过近而失焦的镜头,反复收缩的眼球和变得格外敏感发达的耳朵只能选一个。

“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医生。”
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声音的平静。

作为胡思乱想的额外回报,他还发现自己对高中那些黑板上的化学式忘得干干净净,几乎只剩下一半,各自分散拼不成完整的一对。

如果眼睛是叩响心灵之门的窗户的话,那么他毫不怀疑自己的家已经经年未修,堆满尘埃,所有的细节都模糊不清,以至于什么时候被人悄悄挪动了哪个物件也暧昧难寻。

距离这具身体躺在这张用于实验的床上第一次留下记录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但崎田润才刚刚踏进这间纯白的房间刚刚一周,休息时间并不短,比他大一的课表要轻松得多。没人给他排时间表,从早上醒来开始到望向一天结束的方向,这里没有太阳,他只能保持规律的作息来确定过了几个小时,每当肚子感到饥饿,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就会让助手拿来不多不少的食品。

最开始,他分不清那些在深灰色地板上行走的男男女女们有什么区别,除了他那套已经对身体过分狭小的制服,这里没什么着装规范,他睁开眼见到的人穿着白色的大衣,所以他就习惯性地叫他医生,仿佛那两个发音他已经叫了很久一样。他不知道对方的真名,至少用这种方式唤起自己对于那个规范社会的回忆,抱着极小的希望希冀这位医生真的会治好自己后实行某种像是出院的举动。

医生给他的食物的量精心计算过,足够他维持生存所需的能量,没有多余进行大量体力劳动的份。他曾想过克扣食物留到之后储存,但随处可见的监控没能让他有任何重新进食的时间,等他饥饿到一定程度,他们又会准时送来补充能量用的高蛋白补剂。这些天,他的身体一直保持在他自己都没想过的健康状态。

除了出不去,一切都好。
崎田润用叉子戳破了定额配餐里的煎蛋,黄色的液体流淌在白色的胖子里,模糊了他的影子。

说到身体,他几乎已经和这具熟悉又陌生的伙伴相处了一个月,对方就像个青春期离家出走后突然长满络腮胡的孩子,到处都是他认识的部分,却充满令人陌生的经历,并且性格相当叛逆,经常违背他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情做些奇怪的事情来。

“请你转身。”
这种时候,他自己的身体总要比自己更加适应这种古怪的实验,常常快他一步做出行动。

他摸了摸后背和几处不容易看见地方的伤痕,摸到那些熟悉的凸起伤疤时放慢了速度,舒了口气。

等他醒来一周后,眼前的颜色还是没有发生变化,不过自称“医生”的人换上了真正的白大褂。
“如果可以,就请你当作这是私服吧,这样你也会轻松些。”
医生是个身材中等的中年男性,穿着一件随处可见的白色衬衫,就像某个阶段的青少年一下子迈入了成年人的行列,跨度从五十岁到七十岁皆有可能,听这个实验室的人说他已经活了很久,常年来往于各个国家从事神秘的生意,又或者其实是某国机密实验室逃出来的首席实验者云云。是个和崎田润完全不一样,让人充满遐想和神秘气质的男性。

不知道眼前被称为“医生”的人有没有在他醒来之前给他做个全身检查,如果他需要开具健康诊断,那可是笔不小的工作。
他不知道是不是该提醒他最好把医疗保险抵扣的部分也算进去,否则无论账目上的数字是多少,他大概都付不起。

“我们该开始了。”医生说。
姑且假设某个已经在他脑中在多国的首脑会议上周游了一圈的医生一定有办法承担他的医药费,崎田润比自己想象地还要习惯地躺回了床上,医生调整了一下照明的位置,用开关捆绑住他的手脚,在开始之前,他想起他还有个问题要问,正要张嘴时,眼前闪过一瞬刺眼的强光,嘴里被塞入了什么东西,仿佛一块冰冷又苦涩的石头在他舌苔上不断变大,直到堵塞住气管,他觉得他快窒息了。

过重的闪光中,他想起剧烈疼痛的地方叫做角膜,密布着某些他叫不出名字的神经末梢,没有血管和真皮,一旦受伤就会感到剧痛,愈合起来却相当快。再往后他踏过一滩水,前房呈着一滩清澈的液体,钻进因为光线太强而即将收缩起来的虹膜,他走到被睫状肌紧紧拉着手的晶状体前,看见自己把眼泪分了一半出来,在另一半上倒映着模糊不清的图像。
他拨开睫毛,一头钻进了暗箱方方正正的窗户中。

“他”似乎在好奇那个人为什么总是要穿白色的衣服。
是因为老师做的是神圣的实验吗?“他”问。

“他”在床上躺下时总是尽力保持着睁着眼睛的状态,只有那滴液体滴落的时候睫毛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那个人说那是因为“他”还没有对这个世界感到厌倦,等到这样看上百年或是千年后,就会慢慢开始怀念这些像露水一样转瞬而逝,又被回忆不断拉长的瞬间,那些瞬间可能只持续数秒。

又或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他”没忍住闭上了眼睛。
那个人将滴管收好,在原地停顿了几秒,不知道是在等待他是否会在下一秒晕倒还是思考问题的答案。

“在外面的世界,和这儿差不多的地方。”
“可能比这里更晴朗些,白色的大衣是他们的工作服。”
“他们的工作也很神圣?”
“也许吧。”
“我们做的是完全相反的工作,”那个人用眼睑撑开器张开“他”的眼眶,让他自己看得更清楚些,“白色是为了更清楚地看见哪里脏了,没有象征意义。”
“他”大概想点头,但是身体完全被固定住动不了,用眨了眨眼示意。

“也有人认为有,还写了一本厚厚的书。”

据说,最开始外界被称之为医生的人和祈祷神明的牧师一样拥有纯黑的工作制服,那时候他们认为自己正在从事一种庄重而严肃的活动,又或许是因为直到十九世纪结束前,医疗水平都包含着大量的无意义动作和民间疗方,医生几乎是骗子和庸医的代名词。那些身患病灶的病人只有走投无路时才开始寻医,而那几乎也就宣告了他们的死亡。

从这个角度来说,或许白色的工作服是演变之下的必然,毕竟无论医生们的技术有没有增长,让自己最好别和邪恶和死亡挂钩仍然是一件明智的举动。
现代医生们则狡猾得多,他们换了一家供应商,向诚实与真理的代理商订购制服,轻而易举就获得了信任。3

“儿科医生和精神科医生就不穿。”他自言自语地开口。
“他”发现自己了,目光停留在自己的白衬衫上皱起了眉,似乎在嫌弃那身无论到那里都差不多平平无奇的装扮。
“你倒是确实需要看看。”
“他”踢飞了摆在地面上的黑箱子,里面连一点光都舍不得透出来,只开了一个小孔,此刻七零八落地射向天空。
糟糕的舞台布景。

“你那身衣服倒让别人把你糟糕的样子看得更清楚了。”
他把自己漏了一颗的纽扣扣上,思考了一会说他认为那比被当成奇装异服的小孩子要更好。
“不过这里只有一个婴儿。”

“他”干脆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某种流线外形的射线枪,而那个自称大人的家伙却只掏出了一把羸弱的匕首。
火拼的场景不像电影那么精彩,就他的人生长度来说,看过的最精彩的作品只有自己的经历,如果卖到好莱坞说不定能得个入围奖,最后因为无人愿意出演而被丢进垃圾桶,崎田的眼睛被射穿时心想。

红色的血迹染湿了黑色的制服,地上弄得到处都是,好在也不用他收拾,他一边松了手一边掉在了地上,无名鸦拖着半截被捅穿的翅膀飞到了半空,强迫他用剩下的半颗眼睛注视着他。

他以前给鸡剪翅膀的时候可没这么费劲。
他仰望着天空,等了大概三秒,三十秒,认命地比另一个休战的手势,那家伙仍然孤零零地垂钓在天空,像一个劣质背景板里唯一值钱的道具。
他想,怎么说也得让那家伙撑到开演日为止。

崎田无聊地抹了抹自己的脸,手上一片鲜红,不知道是不是内脑的缘故,这里的红要比他记忆中的更加鲜艳,到了有些失真的地步。像是话剧社或是高中文艺汇演上会用的道具,他突然觉得很好笑,干脆把自己整张脸都抹成了红色。
“你在做什么?”空中那个人观察着自己的行动警惕地问。
“让你看得更清楚些。”他随口说。

他撑起自己的身体站起来,底下是塑胶跑道质感的操场,不过那条红色跑道常常不是他的重点,碎石堆是他立足的地方,他能把这儿当成沙发。
“你在休息吗?”
“我已经这样休息了好几年了。”他说。

他和无名鸦陷入沉默,然后又过了三分钟,或者三十分钟,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崎田脸上的血液没有凝固,仍然保持着某种鲜艳的颜色,据说人命名颜色时遵循着某种逻辑,越是重要而需要标识的颜色就越被优先取名,于是跳动的血管变成第一件事,但在那之前还有黑与白。

他望向天空,纯黑的翅膀正在白色的天空中点缀着。

现在是晴天下午,他眼睛里的几百万锥体细胞还在工作,保持整个世界和天上的那个人的色彩和边缘都足够清晰,他悄悄眨了眼,百叶门落下,很快到了黄昏,视网膜细胞周围的1.2亿杆体细胞被激活,在暗光下更为活跃,他们二人对于共度的时间有种某种古怪而同步的认知,接下来无名鸦会掉下来,然后他们会同时收手,不再选择想象出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
然后到了午夜,象征着宇宙的黑色在他们的世界就此坠落,从天穹中巨大的窗户里射进一束光,在地面上形成颠倒的影子。4


眼球逐渐恢复了知觉。

医生就像刚上完课,解开他眼睛上的遮光绑带。
崎田松了松手腕,流转的电子屏上闪过四个数字,表示今天的实验课程已经结束。他正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瞳仁。
医生一边在旁边收拾东西一边和他提起某段时期的历史,那时候警察相信在死者的视网膜中看到的是凶手的影像。

凶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扬长而去,然后又明目张胆地在任何地方出现。
并且无耻地把通缉令改成了他自己的样子。

他习惯了走路时将视线朝下,一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数量一边计算到学校的距离,如果不巧,他会撞到电线杆,或是比他还要神色冷漠的中年男人,一张面孔上打着红灯,广告传单则是多云,来到教室,大家都安静下来,用异常统一的面孔看着他,谁都没有说话,只有一个人像他一样拼命低着头,无视桌上的刻痕和白菊花5,因为太过紧张而打把那朵花打到了地上,教室里的人们变成了红色,齐刷刷地转向了过度紧张的友人。他走过去低下头,想起妈妈说剩饭不能丢掉,人生之中也没有理所应当应该舍弃的东西。
“东西掉了。”他说。

大部分时候,无名鸦就像一个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烦的幽灵,坐在离崎田润最近的地方担任一个尖刻的指导教师,偶尔发出几句无关痛痒的评论。
“坐会吧。”他突然说,目光却盯着附近的窗户,看着自己不存在的影子说话。

无名鸦喜欢待在空中用俯视的视角看着他,向他证明什么是飞行,最高的层高不过三米,某个长个翅膀的物种在这里保持年长者的姿态,他在空中有时盘腿,有时只是伸个懒腰,在他大脑里飘着的这种生物要比真正的鸟自由得多。
如果他愿意说不定还能在抽水马桶的水面上做单手倒立。

“没位子。”崎田润抬起头,看见飞行着的生物瞬间别过了脸。

水曜的早上固定为视力检查的内容,说是视力检查,其实和戳瞎人的双眼也几乎没有区别,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会处于完全失明的状态,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光不从那里射入,黑暗也不曾存在这里,甚至连这具身体的另一个人也变成了宛如幽灵的存在,今天无名鸦没有说话,崎田润过早地醒来,像俩个合租廉价旅馆的室友那样,等到第二天才意识到没有讨论过优惠券的归属问题。

崎田润已经不再对自己越过青春期而一步跨越到成人的声音感到惊讶,像在话筒上盖了一层薄薄的绒毛,声带振动时,全身都在颤抖着组成音节,演讲者用此来掩饰自己声音的颤抖不安。话筒的入口是个青年,彼端却还是个孩子。

他寻找窗户和通风口的动作暂时停下。
而无名鸦还在原地,从刚才开始他就没动过窝了。

“休息时间只有一小时半,而实验结束后需要休息至少一小时,否则你那愚蠢的大脑很快就会因为缺氧而晕过去,”他说,“能拜托你别在这种有监控的地方丢人吗?”
“我看只是因为空气流通不畅,买两台净化机来更有成效。”
“你该不会觉得这里每个人都戴着隐形呼吸面罩过日子吧。”无名鸦抱着双臂,飞到了旁边的某副画像上,翅膀遮住了人物的嘴巴,那位身着礼服优雅的女士在崎田面前长出胡子。

别把你那种恶心的身体习惯带进这里,他说。

“确实令人遗憾,特别是在有人搞坏了我的肺之后。”
崎田润用力地深呼吸了几下,将手放到胸口,做出呼吸不畅的样子。
这动作对他来几乎算是驾轻就熟,屏气,然后胸口会慢慢发闷,软腭和舌根轻轻地垒起堡垒,离晕眩还早,他的意识还清醒,还能听见自己血管中逐渐变快的跳动声,包括清楚看见长着翅膀的人不虞的神色。

至少还能再看两分钟。

崎田在对方狐疑的眼神中停止了这种回忆过去小游戏,决定换个玩法。
“我想喝水了。”
“关我什么事?”
“不怕我把你渴死?”
“不知道谁先死。”

一般人在不喝水的情况下最多生存三到五天。
如果是身体孱弱的人大概最多一天半,他环臂在崎田润面前站立,看到崎田润坦然接受他的眼神后把目光移开。

“我的话,大概你把自己饿上一个月也不会死,”他说,“反倒是某个不会飞的垃圾很快会因为意识强度和身体健康不匹配晕过去。”
“不错,说不定醒过来我就回到家里了,”崎田润说,“前面往哪走?”
“右边。”
无名鸦连抬头看一下的时间都没花,而崎田润略微停顿了一秒后朝他指的方向走去。

五分钟后,崎田润把脸埋在盛满水的白色瓷砖里,水龙头从他的头上淋过,想象着自己的迷走神经被突然刺激,脑血管迅速收缩而心脏骤停的场景。
那边的带翅膀人士大概怀着某种不屑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在说“不知道你那没来由的自信是哪里来的?”
事实恰恰相反,他是以对方一定会认为自己会不愿意听他的建议为前提而思考的。

“身体强度和会不会飞没有关系吧。”
“除非是乌鸦喝水。”
他倒是不介意一点点往瓶口那里衔来石子,用再怎么难看的姿势都无所谓。

崎田润用黑色的袖口擦了擦脸,才发现这里没有镜子,在他想要实现却令人遗憾的人生体验之中,其中一条是在夏天出一身汗,然后用凉水直接浇灌大脑。

“你想换个地方晕过去吗?”
无名鸦事不关己得像个路过的清扫工。
“是啊。”

这幅身体十分健康,让他得以顺便完成这个欲望。
气血开始上涌,就像某种身体的平衡被打破,他靠在了白色的瓷砖上,这时候他看无名鸦总会更清楚些。他看着自己的行动,就像看着一个无法理解的课题。

这是个看起来有些古怪的房间,其中的大型设施落满了灰,连接的管道之间能看到水锈的痕迹,应该很久没有使用过,房间很大,但却没有一扇窗,唯一称得上能看到外界的地方是是一扇朦朦胧胧的玻璃,从这里看出去,外面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里面置入了有关一个人生活所需要的所有东西,从餐桌、单人床和马桶一应俱全。他用双手丈量了一下,洗手池的宽度和前野家中的相比略微小一圈,上面应该原本装饰着镜子,但是被拆除了。科学家们比起用金砖垒砌革命和资本之间堡垒的有钱人装潢还是更注重实用主义,张开双手的时候刚好够他握紧两壁。
在地面上站直,微微躬身。
将鼻尖凑近冷冽的水面。

脑中仿佛闪过闸门被拉下的声音,慢慢地,在此仿佛渡过了无限的时间,胸腔一寸寸涨满二氧化碳,眼前的水珠用极慢的速度上浮,而他不断地下沉,看见前野抓起自己的头发按进那个豪华的浴池,嘴里吐出大片的泡沫,他用力睁开眼睛。

看见那个和自己一样的奇怪的幽灵正飞在水面上,并且靠自己越来越近。

无名鸦掐住他的脖子,然后他的双脚慢慢离开地面,直到离水面越来越远。
和他一样也飞起来为止。
他松开手跌倒在地上,用一只手撑着,另一只手臂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崎田慢慢感觉身体恢复了力气,剩下的半只胳膊指着在旁边事不关己的人。

他想,他差点忘了,两个人身体连着身体,要死总是没那么容易。
他和无名鸦大概就算是这种关系,在某处的骨头或是心脏里同时吸取泵出的血液,身为对方不得不存在的另一份氧气。当事人不愿意说是“心连着心”或是“手拉着手”,嫌弃其中蕴含而出的那种莫名其妙的亲密感,但另一种说法又会把他们特别是他和那些据说会穿着统一制服手拉手穿过黑白横线通道的小孩子混为一谈。
你想再洗干净些吗?他说。
比你那副干净些。崎田抬起脸再次直视在水面看到的脸。

他正有些不快地环臂,身后的半边翅膀顺着动作微微抬起。

对了,你知道那是怎么做的吗?崎田润刚想起来似地说,一个领队在前面走,做一个示范,然后身后的小朋友会伸出一只手举起来跟着走。
跟着走?
对,就像这样。他看着无名鸦慢慢升起的半边翅膀摊了摊手。

无名鸦对他翻了个白眼,从角落的置物箱取出一本没有标题的书,把翅膀收起来缩腿坐在床上,似乎不打算再搭理他了。他对这个房间看起来似乎相当熟悉,崎田润凝视着水池里自己的影子,在一片安静中聆听水流跳下管道滑梯的声音。过了一会他走到无名鸦身边。
“这里是哪里?”
“我过去的家。”
无名鸦又翻了一页,好像是刚想起自己也有“过去”似地,稍微停顿了一会才继续说话:“用你的话说,就是我’出生’的地方。”
他抬头,崎田润跟着他看见了一个圆形的透孔,似乎原来嵌套着什么东西,但现在已经拆除了。

叫做婴儿的人属于人类这个物种一生的第一阶段,在迈过28天的新手期后,他们和生物学意义上的基因提供者同时举起双手欢呼,宣告自己迈过早夭新生儿的阶段,正式成为一名婴儿。6它的拉丁语词源由一个否定词根和代表speak的说构成,在这层含义上,婴儿就是不懂说话的人。7无名鸦却不是这样,他一出生就自然掌握某种语言,那种对生活的描述方式通往某个晦暗不明的过去,他只能运用而无法理解其中形成的过程,当他醒来时睁开眼睛望向天花板,监护者正通过那里的窥视镜注视他的眼睛,一动不动。新生婴儿的视力大约只够看到视力表上最大的那个“C”8,大约到8周时才开始学会凝视物体,大约四个月时能够用双眼定位物体,监护者看着他,他也看着监护者,等待光线渐渐流入双眼,然后这场没有指导的视力测试就此开始,从他的舌尖流淌出了第一个音节。
然后他看到监护者的眼睛和嘴巴也同时动了,他听到人生中的第一个长句。
“编号1019,欢迎你来到这里。”

他很早就意识到自己可以用心跳和饥饿的程度计时,当房间里响过四次鸣铃后,就会从旁侧的窗口送来餐食和一些他可以看懂的书籍,等他差不多吃完后又神出鬼没地打开回收口。
除了窥视口应该还有别的方法能看着这里,他想,因为他刚才是在角落吃饭的。
书籍从人文社科到科学技术分类范围繁杂,唯一没有出现的种类是诗歌。他用大约三天做了实验,基本上验证了自己的设想,如果把书原封不动地放回去,第二天就不会再出现这一类的书籍。
完整看完的书籍会增多,没有阅读完序章的书籍会减少,他猜测监护者就是用这样的方式调查他们的喜好。

是“他们”而不是“他”。
他在归还餐食的时候从死角偶然看到另一双从内部伸出的手。

第二周开始,每天送来的餐食开始变少,但书籍的数量保持不变,并送来了一些其他的文本资料,似乎是有关这个建筑本身的资料与设计。
说起来,这里的确有一扇类似“门”的东西,但是在最初的时候他就试过了,把手似乎被什么东西卡着了而无法打开。

第三周开始,食物的数量进一步减少,每天送饭时会随机给他们送来一样工具。
门依旧锁着,他开始用筷子和撕下来的白纸尝试按照书里的方法自制日晷,这里没有日光,因此他依靠每天早上送饭时打开的窗口来进光,再用午饭时会提供的水瓶制作出简单的出流式漏水钟,估算出大约每过半小时,鸣铃声会响起一次,每次都会增加一次鸣笛。

第四周的某时某刻,他坐在床上吃掉了最后一个面包,听到鸣铃声响了八声,吃力地把从洗手台上拆下来的镜子挪到窗口的附近,等到光线正好射入这个房间唯一一扇门的锁眼的时候,他听到门外传来咔嗒一声,门打开了。

推开房门时,他的第一感觉是一阵晕眩,像是刚从船上回到陆地时的漂浮感,所有的身体时钟在到了海上后都失去了作用,所以他们制定了自己的钟表,他站在门外,听到自己的心跳发出类似钟表计时的声音,感觉兴奋不已,几乎要等不及一头向海里扎去。他没有看到任何人,就这样沿着前方的道路走去,偶然路过那些和他所居住的房间一模一样的地方,看到有人躺在地板上,或是闭眼睡在玻璃容器的营养液里。
那时候,他虽然没有浸在母亲的羊水里,但却仿佛听到了和他们一样的声音。
“欢迎你来到这里,我的孩子。”

崎田润在他旁边讲述事情的经过,似乎觉得单人床两个人坐太小了,站了起来,拍拍那些早已脏了的床单,好像正在回忆自己有没有在这睡过的经历似地。
“颈椎。”
“你想说什么?”
“这个枕头感觉睡久了颈椎会很酸,”他揉揉自己的脖子,“你不知道吗,在课上这样睡着的话被老师叫住的话容易把头掉下来。”
“只有你的头会掉下来吧?”
“我只是建议我们彼此都能睡得好些罢了,”他摇头,“我原本是打算洗完脸午睡的。”

房间里突然响起四声鸣铃声,崎田润看到无名鸦抬头望向已经变得脏兮兮的窥视口,沉默许久用深含厌恶的语气对他说:“我的假期泡汤了。”

他对于时间的评价标准崎田润倒是不讨厌。

你刚才在里面待了整整四分钟,你知道吗?他突然说。
崎田润慢慢转过脸,没有回答,他在水下的意识几乎一片模糊,完全不记得了。

下次我们来一起计时,他说。

我会把你推进水里,然后一起开始呼吸。

监护人在为了缩短实验时间调整实验强度,那时候无名鸦并没有说话,即使对过于年长的他来说,那也是个没有被冠以任何名字,足够优秀和适合的孩子,在这种适合也甚少发表自己的意见。实验人员对他的评价都相当好,甚至有段时间,他在考虑要不要在比利斯弗开办一个每周人气成员的评选。

说不定能成为活着看到自己流芳百世的对象呢?
他不禁对自己开了个无聊的玩笑,对于那孩子的本性,他再清楚不过。

无名鸦安静地盯着电子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偶尔在监护人询问他感受的时候才开口。
大概是某一天,那孩子突然问他他走出来的那间房间为什么要设计成可以看见别人的样子。
是打算让我们互相协作吗?他问。

不是。他把脉冲电流的强度稍微调低,不知道是打算给自己留出回答的时间,还是打算给那孩子一点思考的时间。

只是为了让你见一见短暂地共度一艘船的伙伴,他说。

崎田润也是吗?那孩子问。
也许他会稍微长一些,监护人说。

血管

等到最后一年的暑假结束,所有人都好像一瞬间打起了精神,充满勇气地按下了象征人生某个转折点的开关,无论是干脆放弃还是干脆前进的分支都数不胜数。夏日祭典的烟花还没有完全落下的时候,我们就乘上了通往人生未来的急行电车。一切在眼前都迅速地放大,分不清奔驰的是列车摩擦轨道的声音还是乘客的尖叫。离考试的时间还远,但已经有人开始提前下车,大家总觉得一直坐在这车上不是个好主意,不知道它要把自己送到哪里去。
那时候我看到最后一站即将靠停,妈妈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坐在单行而没有回送的列车里说,希望一切都快点结束。

他的身体发热起来和普通人感冒都不太一样,或许是因为细胞得到了快速恢复和毁灭能力,初期的发热症状显得格外剧烈又反复无常,汗水打湿了无名鸦的身体,从额发一直落到脖颈,好在他平时就穿得够多,所以此时还不至于发冷。

对了,说起来他是什么时候发现他发烧了的?

崎田润学着记忆里妈妈的样子把手贴到无名鸦的额头上,再摸摸自己的额头。

奇怪的是,那时候妈妈似乎具有某种魔法,这样做完之后立刻就知道了他的状态,然后掖上被子,回到厨房为他煲汤,一切自然得就好像是预设程序一样。但他模仿着妈妈的动作,结果却什么都没有变化,现在的他仅仅是无名鸦意识中的一个投射,某种意义上比他还要健康得多。如果无名鸦就这样烧晕过去,很快他就会接管这具身体。

如果能马上穿上衣服走出去走出去那当然是最好,可惜,这里比他想的还要大得多,任何想要从这座复杂的地下机构逃出去的行为都被认为是徒劳。

最开始,他的确察觉到了那具行动着的身体某种变化,但和他所熟知的任何一个症状都对不上号,再说,那家伙也一副完全不需要操心的样子。退一万步而言,身体时刻对他散发着不满足感才是更令人安心的模式。所以他坦然地接受了这种变化,直到无名鸦倒下两分钟前才出于某种“观察”得出了结论,某个“事实”让他如此推导,但却忽略了前因。

即使现在的他没有实体,崎田润也仍然更习惯用双腿走过去,严格来说,他的脚并没有接触到地面,只是和过去相似的行为模式会让他更心安而已。
一切病症都和他记忆中的相符合,他正在发热出汗,汗水打湿了内衬的白衬衫。 他突然发觉了出现违和感的地方。

崎田润想起来了,无名鸦是不穿白衬衫的,那是他的。
严格来说只是他习惯穿的。

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他感觉他就像在电车上突然醒来的醉汉,不知道靠在哪个陌生人的肩膀上,茫然地看着路线图的指示灯停在陌生的车站,能做的只有走下车厢,左右张望出口的指示牌。

或许还能整理一下他已经小了几号的衬衫。

直到昨天晚上他们才交换回意识,一般来说,无名鸦会立即换下他那件被水洗得过分陈旧的衬衫,换上自己的衣服,用他的话说就是“这里不需要那种存在意义仅仅是为了把人的身体裹住,而不给翅膀留呼吸口的衣服。
勒得我呼吸都有些困难,他说。
真夸张,我想你直接脱光了还更快呢,崎田润想,他没开口,但看到对方如出一辙的眉毛皱了起来。

他过去的衣服都被存放在一个固定的置物处,包括那些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记得在哪里的回忆一起,不是特别多,如果是短途旅行的话大概也就是三天的份。可他总怀抱着某种情难自抑的抗拒。明明出于某种对“病人”的关怀,医生为他准备了合身的新衣服,样式和那些已经变小的完全一样,但他还是好好收着,如果哪天时候正好,他会像消防演习时一样迅速地拿上这些走出去。
但现在这些还是仅仅只存在他脑海的演习幻想。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无名鸦没能在病毒侵袭他的身体之前换下那身老土的衣服,而崎田润而自然而然地忽略了这个事实。
他想这衣服应该不用他洗。

“把灯关了,”那个穿着他的衣服的家伙说,“今天用不着照明,我出不去了。”
“我倒是希望我能出去呢。”
“别人又看不见你。”
“如果这里突然地震了,我还能带着你跑出去呢。”
“是吗?”他脸色苍白,但不忘和平时一样嘲讽地笑了,“你知道往哪里跑吗?”
“不太清楚,”崎田润说,“所以最安全的方法是,你最好撑着点,因为我不打算代替你去完成那些实验,等你晕了,我就会马上从我找到的秘密通道里跑出去。”

躺在床上的人看了眼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说“见鬼的秘密通道”。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把视线投向别的地方。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铅笔能让他随便往地上一丢,指明停下的那一面就是秘密通道的方向。

崎田润一身黑色的制服,整齐地把每一颗纽扣扣在该扣的地方,有着一双容易泯然众人的眼睛。人们常常直到已经沉醉于其他事物过久后,才发现那双不易引起注意的眼睛一直放在自己身上,慢慢生出一副无端的恶心和疙瘩感来,就像没吃完的餐碟里剩下的油和醋混合在一起,总是在寡淡上残留些淡淡的余味。

无名鸦发现自己这些天更容易察觉他的视线,这让他的不适感加重了,崎田润经常似有似无地将视线投在他身上,像在看一个动物表演出错的观赏品,他学着他的样子在角落翻起书本,无名鸦一瞬间有了个荒诞的想法,他想学着自己的样子从书本里找到逃脱这个房间,甚至是更大的地方的方法。

可是那只是个测试他是否出生的游戏,而现在他正实打实地生活在这里。
生活从来没有可以逃脱的出入口。

有时候,他会合上书本凑到自己床前,问一些无关紧要到有些愚蠢的问题。像是他衣服上的脊骨到底会不会动,你知道人类到底有多少根骨头吗之类的生物问题。
“鸟身上应该也有一百多块骨头吧。”
“总是要比人类少。”
一张餐桌被挪到了房间内部,无名鸦想,或许是他们认为自己已经有了清晰的意识,所以不再像最初那样只用普通的餐盘来存放食物,这样,他们便得以面对面坐着,和平时似乎并无太大区别,但又似乎不太一样。
崎田润今天一直在对面用手挑出鱼肉里的刺,然后把它们全部扫进垃圾桶。

等到有节奏的起床音乐响起了第二遍的时候,无名鸦醒了,他所住的地方并不用太阳来管辖自己身体里的时钟,老师提供了音乐和灯光两种选择,而他认识的某个人也许会更喜欢用气味来担当这个工作。总之,在现在这个房间,他选择的是“声音”。
或许会令这些被精心设计出来的产物感到挫败,这些声音已经好几天没有成功工作了。

他感冒了,这话听着令人招笑,他头回听说时几乎瞪大了自己的双眼,几乎在想“原来我也会生病”,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只是某种蛋白质组成的人类。

和老师报告时,他还设想过这是去报社时遇到的奇怪的人在自己身上投下的病毒,老师说过,人活在世上,总有朋友和敌人,像他这样活得稍微有些太久的,朋友都过世后,敌人却一代一代变得更多,身为他最杰出的实验成果,那些人大概率会把他也视为敌人。

敌人就不会死完吗?他没忍住抽了张纸巾,声音带着闷闷的潮湿和不忿。
这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课题,他的老师点点头,你可以在之后进行研究。

但现在,在他面前正有一个不得不战胜的敌人,一个小小的,无形的,他甚至看不见形状的无名敌人。
他正和人类史上最底蕴悠久的病毒搏斗,属于永生者的未来备选课题之一,就是在其他人都死亡后找到一家卖感冒药的药店。
又或者你可以等身体自己醒来,一点一点地合成他需要的成分。

崎田润在他面前拆开胶囊,把药粉混着牛奶喝了进去。
“……你在做什么?”
“帮你尝尝温度,我妈妈以前老这么做,”崎田润被古怪的味道苦到舌苔,背过身把剩下的饮料全倒进废水池里,“或者你觉得是下毒?”
“你能搞到的毒还没有下水道里的虫子有杀伤力。”
“永生的鸟人也会怕虫子啊,不应该去捕食它们吗?”
“听不懂人话的话你也可以选择闭嘴。”

然后他一如反常地没有继续反驳,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灯被关上了,世界陷入了很长的安静,意识在呼吸之中遁入黑暗。

直到他睁眼时躺在实验室准备的等待用沙发上,另外半间是图书室,崎田润正坐在旁边翻阅黑白文字颠倒的杂志,中间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分割开,互不干涉。
至少暂时是这样。

这有点像某种关于数字8倒转过来是什么的问题,无论在哪,都是这样。人类因为对未知的恐惧而保持了对黑夜的情绪,而他每当陷入黑暗,见到的都是一片令人舒适的区域——还有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这些情绪远远压过了某种原始的恐惧。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无论如何,至少在这,他能呼吸顺畅些。

“喂,你出去后想干什么?”
在良久的沉默后,他开口。
“回家做一顿饭吧。”
“很普通嘛。”
“我失踪这么久,妈妈一定没好好吃饭。”
“然后再给指导老师发一封道歉的邮件,说不定要休学了,会推迟毕业吗?如果能赶上期末考试就好了。”
“没有别的了吗?”
无名鸦还保持着他睡着时候的姿势,把自己蜷缩起来,明明知道这里是绝对安全的,但还是下意识觉得有点冷。

比如说,和特殊的人在哪里度过一段特殊的时光之类的?
啊,你说那种类型。

其实他不太明白,不过研究员们都那么说。
老师说,那是因为只能在这个世界短暂停留,所以才更有动力精心雕琢某一段时间。

是吗?
他突然不太想听到崎田润的答案,用毛毯遮住了脸。
大概就算这样崎田润也不会突然忘掉他长什么样把他当作路人。

“没想过呢。”
“没想过?”
“嗯。”
“那你一直想逃脱实验从这里逃出去想做什么?”
他似乎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他一直在期待某种无聊的日子。
某种超越了现实生活的,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又什么都可以发生的无聊的一天来到。他会踏着最普通的步子去上学,为了赶上中午的食堂队列而开始跑步,一直到晚上,太阳落下后,磨磨蹭蹭地在便利店买了一碗关东煮回家,在路上吃完以免被妈妈发现。

他们在内脑最常做的事情是发呆,各自偏安一隅守好自己的阵地,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对方会不会突然暴起而把这个世界搅得一团糟。
从某种意义上,总不会比现实世界更差了。

“没什么特别的,就过好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了。”
“真是符合你风格的无聊答案。”
无名鸦把毛毯从身上揭下来,感觉身体又重新开始发热。

崎田润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咕嘟咕嘟的泡沫正在水杯中不断上升。
短暂地沉默了几天的人居高临下地用俯视着他,看来似乎随时准备把那杯水浇到他头上。
“睡得可真久。”他说,仰头将水杯中的水一饮而尽,走到角落里摆弄他自己的东西。
他摸摸自己身上的衣服,又在路面上走了几步,才确定现在他的确是他。

喂,你刚才就只想跑到我面前喝水?
只是恰巧放在那里而已,难道是为了特意叫醒你吗?他皱起眉头。
崎田润摇摇头说,不,没什么,比我想的还要好点。

他们的对话以荒诞的问号和没有后续下文的问题收作尾声。
再次从桌上醒来的时候,无名鸦正在床头旁修剪指甲。

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经历了那样一天的实验还有心情打理自己的外表,总之,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因为这种时候无名鸦总是格外专注,没工夫从他身上指指点点找出一身毛病来。

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只会注意这种小事的人才是白痴。
他今天找了个角落坐下,反正不在身体里时他几乎不会疲惫,还能尝试各种各样的入睡姿势。
指甲钳剪碎指甲的声音在无声的房间中,他听到无名鸦呼了口气,直接翻身上了床,就当他以为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的时候,他开口了。

你知道人一天指甲会生长多长吗?
和月亮爬过头顶的距离那么长?
平均来说,手部的指甲会以每天0.1mm的速度增长,他说,成年人只要超过一周不修剪,指甲的长度就会开始有些阻碍日常生活。
像指甲这种生物,如果放着不管,就会不断生长,而且永远不会死亡。

他已经闭上眼睛了,声音离他有些距离。
崎田润把灯关掉了,他们在一片黑暗中,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对方也和自己一样清醒得很。

“喂。”
“怎么了?”
“你听到了吗?”
“好像下雨了。”

他想反驳这里不可能闻到雨水的味道,也不可能有任何声音漏进这里,但慢慢地,他竟然感觉的确有水滴慢慢地在耳腔内回荡,以一种令人焦躁难安的频率,他慢慢地数着,在心里默念。

“你知道不会飞的人类睡不着的时候会想什么吗?”那家伙突然说。
还没等他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刚醒来的时候……我试过数羊,去问医生要了一些药,还有在睡前看书。”他顿了顿,“我曾经有一个回去后的心愿,不过现在已经没法实现了。”

无名鸦眼皮跳了跳。
“我妈妈以前说,她只要看到我睡着的样子就会非常幸福。”
他没再说话,无名鸦感觉自己脑海里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像被一百只绵羊碾压过脑细胞。

那是他血管里最大的病毒,同时和肺一样和他一起承担着每次呼吸和细胞死亡的共生体,不断地敲击着心脏,就像谱写着他自己的生命之歌。

春天

教科书上用黑色白底的符号写,人死后身体会稍微变轻,某种鸟类或是长得类似鸟类的生物会取走人身体内约等于灵魂的重量,飞向来时的地方。于是直到身体腐坏的那一天,活着的人才发现货不对板,惊奇地发现身体大约只变轻了0.01克。当然,这种说法缺少实证,也毫无任何可言称之为验证的手段,存在于这间实验室的某个永生者或许能对处于人类时间长河的这份实验发表意见,不过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他从未死亡过,因此也无法确认自己是否会在把那腐败的灵魂带去天堂或是地狱。
“我可不是殉道者,不过如果把宗教的单位扩大些,或许你能成为一个有趣的演说家。”
“不了,我想我还是侧重于增长重量。”我说。
“把它当作一门新的学习课程怎么样?”绿萝对我说,“就当是练习。”
“准确来说是复习哪些你早已忘掉的东西。”
老师说,人总是很难摆脱自己身上的习性,就像动物会依靠辨认熟悉的味道来判断敌人和朋友,在长久的时间里生活对他们的身体做下烙印,就像一个个叹息着迎来早晨的夜晚。我和他都摆脱不了这座身体的钟。
“有一天我会习惯吗?”
“当然。”她说,“你还会在这里存在上很久很久,直到你自己也开始形成属于自己的气味为止。”
一切的问题的浮现都是从答案开始的,我是无名鸦,对过去一无所知,于是身为问题的崎田润就出现了。他身上有所有我想知道却不愿意接受的答案,大脑像一个久经风霜的金鱼缸,盛满了过期鱼食和死去的尸体细胞,如果你打算从里面汲取经验养分,身体会发生可怕的,某种令人恐惧的变化,有时候人类也把它们叫做梦。
我开始躲避崎田润,他始终很容易让我处于一种失重的幻想状态。
“那只是白日梦。”他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学生总会在老师上课的时候睡着。”
“无论是你对学生的认定还是对老师的态度都糟糕得可怕。”我说。
没有人会梦想变成他。
我告诉过他,最好别想着我能去哪都带着他,可是他竟可耻地把这事给忘了,像个会自己漂浮的鼻涕泡一样黏在我身边。
“我没有翅膀,所以我是不会飘起来的。”他说。
“我很确定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是吗?”

星期一准时醒来的时候,他觉得大脑有些晕眩,就像从令人不快的梦境中刚刚醒来,把记忆摔得四零八落,眼前模糊一片,仿佛深缘不定的刻度尺,焦距还没调整好,连肌肉记忆都出现了问题,几分钟后只穿上了一只手臂的袖子。但他记得今天要做的事情,所以匆忙和爸爸妈妈说了声“我出门了”就背着书包出门。

教室里的一切都焕然一新,为了迎接和新学期一同到来的春天,把自己装点得漂漂亮亮,体面十分,每到四月,崎田润踏入教室时总能闻到一股全新的味道,像是体育馆里会有撒隆巴斯,撕开新买的电器时会从塑料膜上也掉下来一层仿佛某种透明油漆的味道。他一点也不期待这个春天,只是习惯性地把日历重新翻过一页。天气闷热,教室里的电风扇慢悠悠地转动着,抖动着积攒了一个冬天的灰尘,他趴在桌上,随时处理着脑中关于那些迟钝的扇片会突然掉下来把某人的头颅切割下来的梦。

他还记得一年级的时候刚进入这所学校的时候,那时候风会顺着他走路的方向组成自己的形状,钻进广播台四通八达的喇叭,大声地播放着新生发布会的通知和社团宣讲的教室变更。走出教室后,那些声音就越来越弱,落在旁边梧桐树上的一片叶子上。缠绕在白色凉亭柱子上的紫藤绕了一圈又一圈,一直延伸到校门外,引得他下意识跟着叶子延伸的方向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云层密布的原因,他觉得心神不定,或许很快就要下雨了。

等待交通灯转变后,他跟随人群跨过二色分明的斑马线,分明是春天,穿着黑色的毛衣和羽绒服的人们却像鸟一样张开跑向对面的绿色信号灯,在踏上街道之前,他望向城市楼道之间的缝隙,总觉得有人在那儿。

走进便利店,全部的报纸都印刷着一模一样的有关某人失踪的新闻,他摸摸口袋,今天没带钱,于是就此走出店门。机械的电子音随着像热气球一样升空的广告牌一起,不断重复播放着“今天的天气是晴天,温度是三十七度……”的天气预报。

他快跑了几步,街对面的货车上被风吹落了大片如雪花般的白纸,霎时间遮挡了他的视线。

在飞扬的纸张缝隙间,崎田润看到一个人笔直地站在道路中央,凝视着栏杆对面闪闪忽忽的红绿灯。
他走在春天的大街上,正前方是哗啦呼啦的杨树,从头上掉下整整一枝,展开包裹在伐木工人的头上,落在货车车厢背后的阴影像瀑布一样流淌,从那时候起,在他的耳边出现了很小声的嗡嗡声,夹杂着雷声和雨声,像是电话信号不佳时的杂音,或是某种电流经过的声音。

那个陌生的男人正专心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的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坍缩出一个巨大的黑洞,城市的一切都在快速收缩,而他仍然不知疲倦地向前看着。
不知怎么地,崎田润知道他在注视那些遥远而甜美的东西,但对于被注视者本身却成了一个翻来倒去颠倒黑白的笑话,某个人不值得任何人艳羡的人生被打上模糊的滤镜,成为那人生结果的一个锚点,然后他们就在那视线上蹲下来,望着看不到太阳和天空的地方。

直到城市的一切地面都被黑暗包围了,早晨的天空仍然如同刚刚水洗过的白色床单,他还在原地,站立的地方消失了,看上去高高地悬挂在天空里,就像在飞行,注视着他和所有本不该存在的东西。
他感到一阵反胃,从空空的心脏中吐出一团团的棉絮,手中拿着的胸花9枯萎成几瓣,撑着水泥地抬起头,街角的巨大屏幕上正播放着新闻。

【似乎在某地出现了自杀者。】

天空渐渐地变得明亮起来,那应该就是春天即将到来吧。


  1. doppelganger是一个名词词性的德语单词,意思是“两人同行”,主要指酷似活人的幽灵或面貌极相似的人。 ↩︎

  2. 先生(せんせい)」的本义是「先に生まれた人」,即「先我而生的长者」;这层含有“经验-先行”与“知识-权威”的敬意,该词在日语里不仅指教师,也沿用来称呼医师。 ↩︎

  3. “坦诚”(candor)一词 源于拉丁语 “candidus” ,意为“白色”。 ↩︎

  4. 当光线通过一个小孔(或透镜)进入黑暗的空间时,会在对面的表面上形成倒置的图像。这种现象是由于光沿直线传播的特性造成的 ↩︎

  5. 白菊花在日本常用来表示悼念亡故的同学,如果是活着的人则包含霸凌“诅咒去死”的意思。 ↩︎

  6. 婴儿的年龄定义各界略有不同,一般是小于1岁。其中,未满28天者,特称为新生儿(newborn infant,neonate)。 ↩︎

  7. 婴儿的英语 infant 源于拉丁语 īnfantem,词根 īn- (not,不) 和 fāns(speak/say,说),义为“不懂说话”。 ↩︎

  8. 由瑞士眼科医师 Edmund Landolt 提出,采用 360° 闭环缺口环,缺口宽等于笔画宽;多数欧洲国家及 ISO 8596 把 Landolt C 作为法定标准视标 。读数时记录能正确指出缺口方向的最小环;由于排除字母识别偏好,被认为是“文化中立”视标。在日本社会中也被广泛采用。 ↩︎

  9. 在日本的小学、初中、高中毕业典礼上,学生通常不会戴学士帽,而是在校服左胸别上一朵「コサージュ(corsage,胸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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